白雪公主與藝術家的悲慘生涯

「因此，我們可能很難發現，在所有那些古怪的虛榮、自負、要求和敵意後面，有一個正在受苦的人。他感到自己已被永遠排除在一切使生活值得一過的歡樂和享受之外；他意識到即使他得到了他希望得到的一切，也不可能真正享受它。……一個像這樣完全被關在幸福大門之外，不可能獲得任何快樂的人，他要是不對那不屬於他的世界充滿仇恨，那他倒真成了名副其實的天使了。 」 ——Homey,K.


青年吉他藝術家埃米特雷，認為自己的吉他藝術穩居世界第二、他唯一的弱點：就是當見到世界第一強哥先生的時候，會忽然暈倒。
埃米特雷喝酒、打桌球、出手闊綽、遲到……這些都是作為藝術家的品格。當然最重要的，在女人問題上，他是個不粘鍋……他說：我是個藝術家，藝術家必須獨立。
他帶女人去郊區，掏出手槍瞄準老鼠射擊，然後一起去看火車。這兩項是藝術家的保留節目。
如果女人對他保有好感，當她們表示要保持「長期關係」的時候，他便熟練地以「藝術」為盾牌表明白我身份，劃清界限，找準機會一舉逃跑。
也許，藝術家埃米特雷先生除了自己和吉他什麼都不喜歡。
（註：他的老婆曾跟野男人說：跟藝術家做愛沒有快感）
藝術家跟新認識的女人談論從前的風流韻事，作為聽眾的女人會意識到終究有一天，自己也會變成故事的一個角色。
僅僅是一個角色。


可是終於有一天，藝術家碰到了一個純潔的小啞巴埃米特女士。一個真心喜歡他的天使。埃米特含情脈脈地觀看藝術家彈吉它、打桌球、打老鼠，並喜歡一同去看火車。
她是他的甜蜜。
他們一同度過了不少甜蜜的窮日子。
可是，埃米特雷，我們的吉他大師，怎麼甘心和一個洗衣工，一個小啞巴度過平淡的一生呢？！他要做一個偉大的藝術家，況且自由的路上，還有那麼多漂亮女人。藝術家需要獨立、自由和激情。
藝術家逃跑了。儘管夢裡還喊著埃米特的名字，藝術家結了婚——可以認為這是對埃米特的逃避。
可沒過多久，漂亮作家老婆勾搭了強壯的會殺人的保鏢先生。婚姻失敗。
當藝術家再次回到紐澤西，謹慎地提出要和埃米特重歸於好的時候，卻意外得知女主角結婚了，還生了孩子……
藝術家試圖回到原來的生活，勾搭女人，可是女人不喜歡火車，也不可能真心喜歡他。在火車道邊，藝術家彈起了熟悉的曲子，一曲終了，便十分火大地砸碎了吉他。

這個典型的道德故事，若放在三十年代的背景里，洗衣工啞巴埃米特像極了卓別林影片裡的純潔女主人公——她還是沉默的，好像從默片裡走出來的。
問題是，卓別林扮演的城市無產者，一旦找到了純潔女主角，就找到了幸福；而我們的藝術家十分不屑於臣服於一個單純並真心愛自己的小傻瓜……他愛自己，愛藝術。
藝術家的悲劇就在於他自認為是個「藝術家」。
踐行的「偉大與崇高」，而用不是「甜蜜與卑微」。
瑣碎的生活，那些平常的窮日子，簡單的伴侶，簡直是陷阱！扼殺了藝術創造力和衝勁兒。
然而，道德劇的有趣之處在於，藝術家歷經風雨，疲憊地回家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是奧德賽，老婆永遠跟家紡織，堅貞無比呢。
卻發現了嚴酷的現實，最保險的愛情也消失了。
從此藝術也受到反思。

再對照《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泰瑞莎的形象。她以一個弱者出現，一夜情之後，泰瑞莎抱著《安娜卡列尼娜》出現在托馬斯的房門前，她感冒了，並死皮賴臉地待在托馬斯身邊。
托馬斯雖然不是一個藝術家，卻比藝術家更將自由和獨立。
只有泰瑞莎，一個執著於愛情的純潔的小傻瓜，能夠改變他的生活。女藝術家薩賓娜只是情人而已。

道德故事的核心就是埃米特、卓別林女主角或者泰瑞莎……她們的共同點就是「甜蜜與卑微」。真正的白雪公主。命運總讓他們出現一次，結果卻不同。

藝術家們，以及大多數將自己幻想成藝術家的男人，習慣性逃避送上門的白雪公主，而去追求虛無縹緲的開放的詩意。

藝術家——坐上了月亮，還穿著星星的衣服，這種浪漫時刻，卻發現自己在發抖。紙月亮美麗卻靠不住。

這是否是種人生的悲劇？

對照前面引用霍尼的話。什麼是幸福？在生活中，在小說中，每每兩難之境地。問題是：什麼才是所謂真實的自己？

                                            寫於2008年生日。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