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

下午看了一部壓在箱底兩年的電影《The Hours》, 莫名其妙的哭了, 甚至難以說清是為了什麼. 才發現人的內心是如此複雜的世界, 想要了解一個人是這麼難, 儘管你可以從表面無限的去理解她, 但其內心真實的感受, 卻只有自己才能體會. 所以遇到一個理解你的人是人生最大的幸運, 如果他不能這樣, 至少在那樣的時刻里, 他可以靜靜陪著你. 如同維吉尼亞不為社會、親人所容, 卻幸而有深愛他的丈夫, 願意陪她坐在爐火前, 聽她平靜的述說.

當維吉尼亞沙啞乾涸的道出:"你無法從逃避人生中竊取安寧"時, 突然意識到, 理查為他人而活其實也是一種對生活的逃避, 是對自己人生抉擇的逃避. 而周圍形形色色的人中, 捫心自問, 有幾個不是如此? 大家都在或多或少, 或懵懂或自知的逃避著自己的生活. 有句話說:極端的行為是對生活的致敬. 無論是維吉尼亞的自殺, 還是蘿拉的毅然決然的離家出走, 她們無疑聽從了自己的選擇, 正視屬於自己的人生. 因此理查在電影末了, 流著淚回憶童年時母親拋棄他的情景, 當年的母親那樣的堅決, 無視他聲嘶力竭的叫喊毅然而去, 這給了理查勇氣, 他終於向自己殘軀的生命進行了最後一次反抗, 也是完全為了自己而非克勞麗薩的決定, 然後他告訴克勞麗薩: you should let me go, 轉身從容的從窗口跳了下去. 相比之下, 克勞麗薩卻還在精神肉體間痛苦矛盾的掙扎和遊走, 好在還有她的女兒理解了蘿拉, 給了這個勇敢女人一個溫暖的擁抱.

如維吉尼亞在站台所說, 正視自己的人生, 堅持自己的選擇, This is the humanity. 這是第一部讓我眼睛始終無法離開螢幕的電影, 是第一部讓我於不知名的感覺中被擄獲的電影. 情節、對白、演員精湛無倫的演技, 水乳交融般完美配合的音樂, 柔和的色彩, 每個細節、每個片斷都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有人因為裡面人物的壓抑和自殺得出它過於陰暗晦澀, 但我的感覺恰恰相反: 裡面的每一個人, 無不表現出對生活的熱愛和感恩, 尤其是三位女主角, 更是深刻的探索渴望著自己的生活和想法, 努力追求對生活的願望. 反觀一些混沌中了此殘生的人, 或習慣了用虛假面具笑臉逢迎甚至忘記了自我並讓內心蒙塵的人, 這些被稱為"陰暗抑鬱"的人的心裡卻如明鏡般清亮透徹. 我始終認為, 這些在常人眼裡痛苦的人, 比那些"看似幸福其實不幸福的人"生活的更真實. 因為她們知道自己有屬於個人的選擇, 並為了看清和追求這個選擇努力著. 不過有想法的人總會寂寞的, 因為人群不允許太多不同的想法存在. 這時就回到了我開頭所說的, 有一個能了解你的人, 或者哪怕不能了解, 卻能在你需要的時候願意靜靜陪著你, 如萊那德陪著維吉尼亞坐在火爐旁, 聽她安靜說話的人, 是多麼的難得和幸福.

看電影, 更多的時候是看自己, 看劇中的情景, 體味自己的人生, 然後交相呼應, 於是對劇情和自己的感受就又有了新的領悟. 片中維吉尼亞在站台上對丈夫大吼, 因為她的身邊無人可以理解她, 親人懼怕她, 傭人嘲笑她, 但這些她都可以不以為意, 因為萊那德懂得她. 所以她不會對旁人發洩的情緒會對丈夫發洩. 但因為她同樣深愛他, 這份深愛使她在發洩了情緒之後, 為了不增加丈夫的痛苦, 更加無奈的選擇繼續忍受和壓抑. 這和我們的生活多麼相像: 每個人都有不能在外人面前展露的一面, 慢慢積壓, 最後選擇在自己愛的人面前爆發, 然後同樣因為愛他, 繼續的壓抑自己.

看完《The Hours》, 我發現我更加迷戀Nicole Kidman. 高貴憂鬱的氣質, 矛盾閃爍的眼神, 緊抿的嘴唇, 沙啞的聲音, 握筆時顫抖的手指, 一切都如此特別而迷人, 簡直如同有魔力般吸引著你. 即時穿著不修邊幅的碎花長裙, 隨意的挽著半數花白的蓬髮,在街上駝著背的急速前進, 都顯得如此優美——這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她已經拋棄了常理中優雅所依附的各個因素, 但仍無法掩蓋其光芒.

另一個讓人拍案叫絕的是蘿拉的扮演者朱莉安·摩爾. Nicole飾演的是精神異於常人的天才女作家, 表演上尚有一定的發揮空間, 但朱莉安·摩爾演的則是一個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家庭主婦, 令人稱奇的是她仍然能如此出彩, 把一個普通的眼神、對白都表現的生動微妙, 雖然我個人熱衷Nicole, 但還是忍不住讚嘆朱莉安的演技更加爐火純青. 就像《射鵰英雄傳》里洪七公所說:"真正的烹調高手,愈是在最平常的菜餚之中, 愈能顯出奇妙功夫, 這道理與武學一般, 能在平淡之中現神奇,才說得上是大宗匠的手段". 精湛上等的廚藝, 不在於製作宮廷佳餚, 恰在於烹炒家常小菜, 電影同理.氣勢磅礴的巨作, 反而容易掩蓋演戲本身的特質, 相比之下, 《The Hours》顯然不是取悅於大部份觀眾的, 但卻毫無疑問是一部誠懇認真、真正傾注了心血的作品.

看這部戲, 吃了一半的午飯都不自覺停了下來, 初看完時莫名的壓抑和心痛感覺漸漸平復了.我建議女性都應該去看一看它, 並且選擇你一個人的時候, 以平靜的心情去看. 說了這許多, 累了看客的眼, 特記下片尾維吉尼亞低沉沙啞的聲音, 在排山倒海般的鋼琴聲中詩配樂般讀出的遺書:

Dear Leonard, To look life in the face, always, to look life in the face, and to know it for what it is. At last to know it, to love it, for what it is, and then, to put it away. Leonard, always the years between us, always the years,always the love, always... the hours...

(萊那德, 我親愛的, 面對人生, 正視存在的一切, 了解生活的本質. 看清它本來的面目, 然後愛上它, 然後才能棄其而去. 萊那德, 你我的人生就這樣走過了漫長、悠久的歲月, 直到永遠……我們的愛……直到永遠……正如這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