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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指--The Ring Finger

无名指/TheRingFinger/无名指

6.1 / 1,269人    104分鐘


演員: 歐嘉柯瑞蘭蔻 馬克巴貝 斯坦奇.艾塞克 漢斯.奇許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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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顏若

2008-12-04 20:16:25

無名指


是部簡約的電影,也可以說,是部繁複的電影。是部靜謐的片子,也可以說,是部驚悚的片子。意象紛呈,帶著強烈的象徵意味,隱喻深刻。因此,還可以說,這是部有嚼頭的電影。
l' annulaire,無名指,我喜歡這個物象的名字。


1 標本館裡的浴池

    這是間陰鬱的浴室,鋪滿灰色調的馬賽克。很久沒有人再來洗澡,它乾涸無滋潤。
    他第一次帶她進來,送給她一雙紅色高跟鞋。他說她這樣的少女應該穿這樣的鞋子才合適。
    他第二次帶她進來,為她擦拭淋濕的身體,他問她腳會疼嗎,她說不會。他伸出右手,索要的姿勢,她脫下衣物。他說,謝謝你,艾麗絲。
    他再次帶她進來,她換了新髮型。他又問她你腳會疼嗎,她還是回答不會。他說,我不希望你不舒服。他牽她手,走到浴池中央。果然萬籟俱靜,其實欲流洶湧。他一層層脫下她衣物,眼神老辣奸猾。她被控制,天真無知。她閉上眼睛,她以為他會親吻她。他沒有。
    他們在這裡做愛。他們不接吻。
    他蒼白無血色的臉,和被福馬林浸泡著的屍體的顏色一樣。還有濕漉漉的頭髮,油膩骯髒。
    畫面不是特別唯美。以法國式的浪漫視覺和手法應該是可以拍得更完美的。所以不能說她是情色片。這儼然並非主題。她沒有高潮,她平淡如水。或許,這正是導演本意,她也不喜歡他殭屍般的臉。這本不是純美的愛。顏色灰暗慘澹。外面有下雨打雷的聲音摻伴。

    他肯定是個精神壓抑的人或者性壓抑的人,他那麼可憐,每天製作標本,和被別人擱置來的煩惱苦痛為伍,他沒有給他製作標本的人。那些標本櫃子都落上了厚實的灰塵,蜘蛛網密集,他得病態地收集保存他們。他守著別人的冤孽過往。回收站也有清空的時候,他沒有。他要嘛得道成仙不食人間煙火,只作觀望,為眾生開解脫之門,要嘛做個地獄裡送喝孟婆湯的鬼神,讓人喝下忘記前緣,自己冷酷麻木無血無情置身事外,不然,他會病的。偏偏他只是個人。一個有性慾的男人。他需要這職業來維持生計繼續特殊癖好的生活。

    「我愛過的男人,永遠會記得我。」Olga Kurylenko冒出細密汗液的身體會令人想起可可香奈兒的這句話,彷彿她的體香此時此刻正溫婉地瀰漫開來了。可是這個與她有肉慾交纏的男人,未必會記得她。因為他是標本師。他會將她和他所有從前的女助理們一樣當成標本來忘卻塵封吧。他擅長於此。

2 小旅館裡的床

    這只是普通小旅館裡普通的兩張床。他們沒有想像中法式大床的優雅奢華金碧輝煌。 可是因為他們同處於一室,又擁有性別不同的主人,他們也變得浪漫風情微妙起來了。但始終,他們是兩張潔淨的床,近在咫尺,又天各一方,彼此靜穆,沉默里有深邃而朦朧的愛。是愛。不是欲。
    他是個落魄的水手。她是個流浪他鄉的謀職者。他們同住一個房間。她在夜晚住宿,白天離去。他在白天睡眠,夜晚工作。多麼像「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的意境。十年方能修得同船渡,他們之間不能不算是有緣。
    有一天,他的床不再凌亂。有一天,她對著衣櫃裡他的衣服遲疑發獃。有一天,他們床之間的檯子上多了一個花盆鮮花盛開。有一天,他捧著她的長裙聞嗅將臉深深掩埋,他一個人躺在床上看著它掛在窗台。有一天,他們在樓梯轉角處相遇才將對方身份看明白,他離開時她回來。有一天,他站在碼頭俯杆抽菸看她乘船路過,她站了起來微笑相待,看他落拓的身影不羈的姿態。有一天,她抱著船錨在空中盪鞦韆,他在角落裡坐著伴著香菸獨自靜靜觀看她的愉快。有一天,他終於勇敢不羞澀坦白,他留下紙條,相約玫瑰酒吧,他明天就要出海。
    她赴約來了。他喝著酒沒有發覺。藍衣服的金髮女人與他勾搭,他終於不夠堅定沒有禁受住誘惑挑逗,他與她接吻。她無言離去。他們始終還是沒有交集。只剩下一個短暫對峙,她在樓上,他在樓下。他的凝望依舊深情,錯過了卻無法彌補。獨自囈語。他的聲音很好聽。此時,背景音樂和夜晚一樣的深厚沉靜,豐滿動人的傷感,伴隨鋼琴聲和女聲哼唱繾綣,清冷流瀉。

3 紅色漂亮的高跟鞋

    這雙高跟鞋是誘惑,是束縛,是腐蝕劑。他親手為她溫柔穿上,他要她以後每天穿,隨時穿,搭船時,工作時,休息時,不管他看得見看不見。她沒有拒絕。甚至與他做愛時,也不脫下。
    修鞋匠告訴她,這是雙擁有強烈意志的鞋,即使再和腳,也不能經常穿,否則你會失去你的腳,這雙鞋正在佔據著你的腳。你不馬上脫掉,就永遠也逃不掉。把這雙鞋子做成標本吧,這樣你的腳就能解脫。她執著,我不想讓它們解脫。眼神裡不再青澀。
    她其實已經發現了藥水裡浸泡著的前助理的照片標本。她腳上也穿著同樣的紅色高跟鞋。
    她依然穿著它去上班,她要製作的標本不是鞋子。她在工作室登記標本的紙張上寫下了無名指,她走到地下室,脫下它們,高跟鞋擲地有聲。
    以高跟鞋為開始,以高跟鞋來結束。這場無望無情的遊戲,她被擺佈,她脫離。

4 受傷的無名指

    她因為左手無名指指尖被削而辭去檸檬汽水工廠的工作,隻身來到這個迷幻的城市。無名指是她最痛苦恐懼的回憶。她的無名指從此就變了。無名指所隱喻的愛情觀以及女主角的愛情本身也出現了殘缺。
    我打量自己的無名指,發現右手無名指的第一節關節處有兩個小傷疤,癒合得很好,細微存在,並不突兀。我想不起她是受了什麼傷害留下的。或許是某張堅硬的紙,或許是美術課時某把鋒利的美工刀。我真的想不起來了。她已經好了。這就好了。你看,人其實也可以很善忘的。只要不自己去追尋重複傷痛的經歷。過去了,就過去了。
    做標本是多餘的。表象形式告別比不過內心堅強。只是為什麼,那麼多人都選擇了逃避。

5老女人和小男孩

    223房間裡住著的接線生,309室裡的鋼琴家,她們在這幢樓還是女子膳宿公寓時就住著,直到如今頭髮花白,皺紋滿面。她們是這座房子裡活的標本。
    小男孩總是幽靈式無處不在地隨時出現,伴隨詭異氣氛,直視你窺視你,看得人心冒冷汗,讓你審視自己,嚴肅不容戲謔,無處可逃。
    223,309,我記得我住過的寢室房間號有530,205,202,508,119,213,記憶只剩下一個門牌號,逐漸模糊了那些與我一起在一室內說晚安的容顏。Jane,你記不記得,我高一住的是HP中學的幾號公寓幾號房間,我還是忘了,我第一個寄宿的房間。這算不算是對特定數字的私人癖好。數字里包藏著隱蔽的恩怨。就像姬誠和17這個數字的淵源關聯,我總覺得這個數字對他來說是有特別意義在的。就算從前沒有,十七作為劇本名字誕生之後,十七就是有別於其他數字的十七了。只是一個記憶,一個數字一個記憶。
    309房間的那位老人,端著那張記錄著要被忘卻的舊情人的樂曲的樂譜,哼唱起來時,心裡會不會泛起漣漪,想起從前。琴聲婉約,旋律輕柔如絲,清澈哀慟,畢竟是分手情人的樂章。送來樂譜的那個中年女人說:分手後,我衝掉水彩,埋了帽針,但我忘不了這首曲子。這是他為她慶生作的曲子。她想放下。她分明還是不捨。表情悵然。我覺得,她在告別初戀的同時老去了。

6 中國人的麻將

    身著黑色長袍的中國老人,送來了一包東西要做標本。他雙手合十,不說話,放下便離開。標本師對艾麗絲說,這是麻將,它代表著中國人的宇宙觀,既罕見又貴重。
    我素來不知麻將代表著中國人的宇宙觀。所幸,我沒有離麻將太遠,雖然不會搓,但還是見識過。然而宇宙觀,深者見其深,淺者見其淺,精神層次的提升,哲學意味也濃郁起來。那麼,以中國人的宇宙觀來看:三千大千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所謂人生者,即非人生,是名人生。說一合相,即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凡有所相,皆是虛妄。處處是虛空,無著無住。
    生命就是這麼回事。黑人擦鞋匠說。陪了他十年的爪哇雀死去了,他抱著它的屍骨來製作標本。他留守著屍骨已是貪著,只有放手才是解脫。
    所有人的標本,廢墟上的蘑菇、舊情人的樂譜、臉上的傷疤,爪哇雀的屍骨,中國人的麻將,艾麗絲的無名指,一切要去逃避的過往,痛苦的回憶,也只不過是雲煙罷了。每一個標本背後都隱藏著一段故事。在這個滿載遺忘的地方,標本也不再止於是標本。
    艾麗絲的這場夢遊,所有慾念憶念妄念,都是虛妄的。在這期間,多少小生物經歷了萬死萬生,死了又生,生了又死,千百億化生不曉得過了多少時間;而對於地球上的一個電影觀看者來說,不過是一小時三十九分五十八秒,當然,如果有人沉溺,也可以是一看是一月、是一年、是一生。時空相對。一輩子也就是這麼回事。夢幻泡影,如露如電。虛虛實實,實實虛虛。
    她工作室裡多次出現的時鐘,在昭示著虛無。她上班的第一天,時鐘出現時間是八點三十分。她決定脫下紅色高跟鞋,時鐘最後一次出現的時間是五點十分。她打開地下室的門,精明流溢到眼前。故事終結。
    相對論中的時間,不過是時鐘時間。

7 Portishead 主唱Beth Gibbson

    黑澤明:電影好比影像與音響的乘數,有時好像同音般和諧,有時像對位法般對比效果更佳,音樂和電影就是這樣的關係。
    這片子裡的音樂,我覺得她比電影裡的故事還要有故事。聽覺刺激帶來感官上的震撼和愉悅,比片子裡的視覺所產生的美感要濃烈深刻得多。當然,他們融合在一起,相得益彰,彼此烘托。
    陰暗、潮濕、頹靡的Trip-hop,將神秘詭異迷幻氛圍渲染得恰到好處,儘管牴觸這部份,因為太刺激神經了,我本就夜晚難睡,但聽到Beth Gibbson的哼唱後,還是萌發了濃厚的興趣要去聽一聽Portishead,還有,我很想找到電影的原聲音樂,Beth Gibbson為片子創作的配樂處女作美得難以言喻。少有的激動熱情,上網搜尋音樂的時候網卡沒有錢斷網了,我隨便穿上一雙鞋子就下樓去了,走到門口,寒風凜冽,腳趾凍得發麻,才發現自己光腳踩著一雙人字拖鞋。回到房間換了鞋子,再下樓走到賣網卡的小店裡,又發現自己沒有帶錢。一波三折,來回奔跑,終於買到網卡上網了,又發現網上找不到原聲音樂。
    這種感覺和當年第一次聽到Dolores或者齊豫的聲音時是一樣的。


    李滄東:對我來說,電影絕不是用來忘掉現實,而是去尋找被生活隱藏的真實,通過不斷講述現實的方式,從中表現現實中所剩無幾的美麗。
    為什麼真實是被生活隱藏的,美麗所剩無幾,現實要去忘記?17歲的時候,我覺得現實存在著,真實觸手可及,美麗每朝每夕,那一切我都不捨得忘記。於是,我關掉了年齡,我停留在那裡,我的世界不被污染不起任何反應。後來,我發現我錯了,我沉溺太久了,我早就脫離了忘記了真實存在的美麗所剩無幾的現實。我18歲之後至今的生活也就成為了標本。沒有福馬林的味道,卻和那些被福馬林浸泡著的物體一樣沒有生氣,存在著,禁錮著,有主人,但不願意再去領取,等於被遺棄。這不是解脫。


    我是不是該寫下「未成年人慎看。」這個主謂結構的句子來對自己的言語負責。要原諒我用不是未成年人的姿態口吻去敘述,事實上,我是在以七老八十的老年人的眼光來看待。每個自省的人都會經歷或者到達這樣一個階段,如聶魯達的自傳名所言:我承認,我曾歷經滄桑。你知道,還有一些人,一出生就已經老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又冒出了「詩意的阿巴斯」這個不搭界的偏正短語。我當然知道,這片子的導演是Diane Bertrand,有機會我想看一下小川洋子的《無名指的標本》。


    Diane Bertrand與小川洋子,她們中,總有一個人是極戀物的。我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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