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大多數

你在幾歲十幾歲的年紀，一定有過許多羅曼蒂克夢。

當被問及的時候，你幾乎不假思索的就給出了稚氣而響亮的回答。從詩人到哲學家，從空中小姐到拯救人類的奧特曼，包含一切窮盡你想像的五彩答案。

你並未多想，只是真心誠意的懷著一顆顆單純心願，翹首等待長大。

當日子平穩而混沌的滑到某一個臨界點，一個人，一本書，甚至是一支歌，剛剛好出現，像是山谷里有意無意的一聲呼喊，觸到了你的心壁，隨即震顫出一股巨大的導盲式洪音。你的心中曼波漣漪，身體裡一個鮮活的自己蠢蠢欲動，呼之欲出。它是張牙舞爪的，生動的，你所仰賴的。你再也無法將那股躁動按捺下去，你不無質疑的吼著：這就是我熱辣辣的青春嗎，我的那些亮晶晶的夢呢？

你越來越難以忍耐五綱倫常的桎梏與窒息感，連父母賦予你的熱切的愛與期盼也變成了強加於你的沉重鐐銬。你除了齜牙咧嘴的呻吟，並無力扭動。你開始試圖一塊一塊打破他們為你塑造的理想形象。而每辛苦打破一塊，都被視若對愛的背叛，你自己亦鮮血淋淋。你一邊為甚至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而氣惱委屈，一邊又不得不手忙腳亂的做點什麼，像是補償，好不讓自己被負疚感吞噬掉。

你對他們是深深愛的，一想到要拿對他們的愛和需要做代價，換得自己的自由時，就陷入極度痛苦的矛盾境地，不敢迎上他們的灼灼眼光。

當Neil的父親出現在觀眾席，你我都以為，即將出現的該是轉機的橋斷吧。Neil從舞台躍下，奔向仍浸在劇中的父親，將鮮花獻予他，僵持與掙扎瞬時融化，掌聲雷動中父子含淚相擁。

然而父親一貫的冷峻面孔捏碎了你我的美好幻想。於是在Neil的世界裡，愛與善與自由沒有了得以共存的中間地帶，一切不得不演化成一場你死我亡的慘烈戰鬥。他只說了一字Nothing，即用一聲槍響，在堅守與妥協中做出了鏗鏘有力地選擇。

而你，與大多數人一樣，在衝突的刀口上步步退卻。既不忍中傷他人，也拿不出戕害自己的勇氣。能做的，只是噤聲唏噓。

終於，你捱過了自己壯懷激烈又安然無恙的青春期。你從一名理想主義的執拗少年平穩過渡成現實主義圓滑青年。你的抗爭史不如說是你的妥協史。那真的一點也不光榮。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你竟日益把妥協當作你甜蜜幸福的責任。不禁感嘆，原來這與枷鎖乃是一念之差。

你早已不讀雪萊，拜倫，惠特曼了，你穩穩妥妥成為了他們期望的律師，醫生，銀行家。這羽翼豐滿的一天曾經是你長久企盼的，卻再尋不到你的心頭愛和斑斕夢，亦不見你曾懷有的飽滿天真的熱忱。忘了嗎，是你，她，他，一起扼死了它們。

多年後，你會否記得當年因輕巧的一躍而上，有了俯瞰世界的角度；會否記得每探尋與認識真的自己多一點，你曾會心喜悅；會否記得窗台上Neil的精靈草帽在凜凜寒風中發出的無聲宣言？

那麼，在你妥協之後與遺忘之前，請別再沉默，與我再吟一首浪漫主義詩吧。為Ne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