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一場實驗——押井守的瓶中城。

我們可以從很多方面來概括押井守的風格：

作為故事背景的失控的政治格局；
作為陰冷基調的混亂都市；
沉浸於自省的冷酷主角；
大段的強力念白；
冰冷的暴力之堅鐵與熾熱的革命之鮮血。

——如此種種，拍成真人電影則成為難以形容之悶片，拍成動畫電影則成為難以形容之史詩。

但其實，一句話就夠了：

一場又一場思想實驗。

人狼，人與狼的故事，大灰狼與小紅帽的故事。

那麼誰是大灰狼，誰又是小紅帽呢？是伏一貴和雨宮圭嗎？

在組織的銅牆鐵壁面前，所有個體都只是柔弱不堪的小紅帽，不管是伏一貴還是雨宮圭。

影片探討的是什麼？殘酷的世界、絕望的人生、愛恨交織的情感體驗，或是人性的美與醜？

錯了，全錯了。

押井守，這位經歷過鐵血考驗的老憤青從不把希望寄託到人性這種飄渺的東西上，從不在兒女之情中尋求慰籍與救贖。

押井守可沒那麼幼稚。

「其實20世紀的種種無非是19世紀種種理論的實驗場而已，結果到了世紀末證明大部份實驗都失敗了。」

押井守真正關注的，魂牽夢繞，畢生追尋的，是人而上的東西。

看看近代世界史吧：

第三階級的抬頭

支配之脫離

王朝的終結

對社會主義的希求

狂喜前夜

與神離別

格瓦拉與卡斯楚

虛無的十二年

回歸原教旨

五月革命

從機動警察到人狼，從gits到sacgig，青年時歷盡風雨的押井守如今隱士般佇立山巔；他披覽人類近代史，目睹萬億眾生一次次為改變命運而奮起，又一次次墜落深淵，那些場景與他的親身經歷糅合一處，烙鐵般催著他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作著思想實驗。

看：武裝部隊又一次進入城市，抗議人群再一次站滿街頭，矛盾同上一次一樣尖銳一觸即發，這一次的革命到底能否把人們引向光明正途？

在這幅虛構的歷史長捲上，描畫著體制的鐵壁，利益的深壑，熙攘的人群——押井守站在畫前，為我們截取那麼一小片細微至極的細節，卻如須彌芥子一般，藏著多少人間悲喜！


====================================

我一直認為，中國人天然便能欣賞押井守的作品而毫無滯礙，因為整個中國近代史便是一長串失敗的實驗記錄：
基督教成了虛妄的太平天國；
君主立憲的夢想不到百日即告破滅；
民主共和以辛亥革命的失敗告終；
國家資本主義被二戰腰斬；
好不容易抗戰勝利有合作可能，卻因各方的偏狹造成生靈塗炭；
虛無的十二年使民族如同拋卻一切貨物卻找不到港口靠岸的飄搖小舟；
而如今，色匯煮藝、民族主義則被熬成了一鍋爛粥。

感謝押井守給了我們思想實驗的能力，它是幫助我們實踐的重要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