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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ong

2008-12-28 14:17:06

英國的變與不變


看完這部Another Country,又讓我回想和嚮往起那種被中世紀建築、迴廊和綠色草地包圍的英式生活。英國人在某些方面是非常非常傳統固執的:當看到電影開頭的那段I Vow To Thee, My Country的合唱,從歌詞、曲調、牧師的禱告詩詞、學生的排列、學生老師及唱詩班的衣著,以致到人的髮型(當然還有那學院的建築和環境),都讓我忍不住地驚嘆,怎麼會和自己親眼看到過、親身經歷過的那些儀式一模一樣!

當然也不能說英國人這70多年來就一點沒改變。比較一下電影裡的那所Public School和今天的英國「Independent school」,就會發現許多差別。最大的改變當然是學校管理方式的變化。英國的那些公學開創於中世紀,鼎盛於維多利亞時期,直到兩次世界大戰期間,幾百年里基本上都是學生自治(和牛津、劍橋的大學一樣),學校的老師只負責教學,平時的紀律和懲處都由高年級生負責。在那個時代,一個Eton或者 Winchester的數學或者拉丁文老師,地位和身份基本上與牛津劍橋的教授沒有什麼差別,做的工作也基本上差不多:就是教課、做研究、寫文章而已。當然到了今天,Prefects的權力已經被大大削弱,這些學校裡的老師也不只再負責授課,也要開始全方面地負責學生的紀律和生活起居等問題。能當上 Eton校長的也不再是有成就的學者,而總是有經驗的教育家。

另一個重大的變化是這些寄宿制男校裡的風氣。三十年代的英國,青年男女間的性別隔離還比較嚴重,整天被關在一起生活學習又很少有機會接觸異性的男生們之間,非常容易產生同性間的愛戀;同性戀一方面不被社會大眾接受,一方面在宿舍里卻又非常普遍。再加上青年人的叛逆以及英國人自維多利亞時代以來對古希臘文明的嚮往和推崇,這種公開的秘密在某種程度上又是被認可和接受的——難怪在學校發生醜聞、被發現偷嘗禁果的那名男生上吊自殺後,Guy會評價說「一般的老師都應該知道更衣室裡的秘密;只有沒上過公學的老師會多管閒事地推開門去一探究竟。」

七十年後的今天,更衣室裡已經不再有秘密,社會風氣的開放加上學校給予的更大的自由,讓壓抑的性衝動有了正常的發洩管道。今天的英國寄宿學校里,「同性戀」(faggot)幾乎是最骯髒的粗話,只有學生會因為和女朋友過夜被開除的,而不會有人會像Guy那樣因為是同性戀而被處分。英國社會的這種轉變其實是非常有趣的:同性戀在70年前不被公開接受,甚至是一種刑事罪行(王爾德還因此坐牢),但在私下卻是一種被廣泛預設的行為;而在 70年後的今天,同性戀已經不再受到公開的排斥,大學校園裡甚至建立起了同性戀的團體,可在私底下卻反而不再受到許可和推崇——至少在年輕人當中。

然而這部電影的主軸,以及所要探討的那些主題,不僅僅只是同性戀,而是這七十年來英國知識分子們始終都最喜歡的那幾個:階級、忠誠、政治妥協,以及個人與社會群體間的關係——個人如何在一個社會中尋找到自己的位置,這個社會又該如何來包容那些格格不入的人。這些主題每一個都非常有趣,拿階級來說,中國觀眾也許不太能理解這個問題在英國的敏感度,因為這個國家直到今天還是有非常明顯的階級劃分的:一個普通的英國人,光從說話的口音里往往就能判斷出別人的社會地位和家庭出身,這在社會階級被文革完全顛覆了的中國是很難想像的。

又比如忠誠,可能在三十年代的英國,對國家、對君主的效忠還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更是一個紳士必備的品質,像Judd這樣的叛逆分子還是極少數。但到二戰結束、英帝國瓦解之後,殖民主義、帝國乃至君主貴族體系都受到最普遍和廣泛的批判,以致於讓今天的英國人不太敢也不太願意像美國人那樣過度地表達自己的愛國熱情。片頭的那個老去的Guy點出的那句評語——「Treason to what, loyalty to whom, this is what really matters.」——其實也是今天許多英國人感到困惑的:他們曾經效忠的那個帝國不但已經瓦解,而且被證明是邪惡的;他們曾經膜拜的那些君主雖然仍在,卻早已走下神壇,成了八卦小報的談資而已。連帶的,忠誠和愛國似乎也成了應該批判的價值觀。

不過最讓我感興趣的是電影后半部中刻畫的政治鬥爭和妥協,這可能才是電影最深刻的主題。為了不讓最古板、最嚴厲、最受眾人痛恨的Fowler留下來再當一年的年級長,一方面反叛的Judd在Guy的勸說下放棄了自己「反對階級壓迫」的信條,同意出任Prefect;另一方面現任的年級長以利益交換的方式留住了原本打算離開的Devenish,這樣一來最終被傷害到的居然是Guy,因為那交換出去的利益(成為學生菁英團體「Gods」的一員)原本是屬於他的。Guy當然非常憤怒和傷心,因為他發現英國的階級利益集團是非常虛偽、無情而又排斥異己的,當他一旦把自己的同性戀傾向太公開地展示出來後,就只會受到冷落和排擠,雖然他做的事許多其他學生也幹過,只是沒有公開而已。

但在另一方面,這種利益交換、討價還價和妥協,卻又是英國人幾百年來最熱愛也最推崇的政治操作手段。我們應該注意到,整部電影裡那個年級長的形象並沒有被刻畫地像Fowler那樣不堪,反而還顯得比較成熟和冷靜;英國觀眾也許會同情Guy,卻未必會責怪年級長,因為他畢竟成功地達成了最重要的那個目的:避免讓Fowler繼任年級長。反而是滿口革命和馬克思主義空想的Judd,以及那個年老後衣裝不整、房間裡掛著列寧畫像的Guy,讓人感覺有些可笑和不適。這應該也是這七十年來英國人沒有改變過的、最根本的信仰,即妥協和交換是社會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手段。這也是為什麼在這種環境下,像Guy這樣極端個人主義、不願為自己的行為蓋上一層偽裝以來滿足社會觀感的人生,在英國這樣一個高度組織化、群體化的社會中就必定會是一場悲劇,因為這樣格格不入的人必定缺少群體的支援,也必定會是在社會中最早被犧牲掉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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