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人生：說說凱薩琳•赫本

2007年4月27日夜
其實這部電影完全地是被兩位老演員的表演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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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金色池塘》是因為小時跟父親頂嘴，他總搬出劇情來說上幾句。後來找碟，發現與父親所講述情節相吻合的是雪莉•麥克萊恩主演的《母女情深》。父母那代人記不住演員的名字，在家看電視，我們就是他們的演員表，可像老爹這樣把情節和片名完全對錯號，倒也不多見。

影片講了一個大學知名教授在退休以後與妻子回到老屋生活的故事，主題是表明老年人如何面對衰老和死亡。導演是個唯美的人，整部片子從頭到尾都籠罩著一種溫和的氣氛，我想，這可能是導演在暗示人們對待老年人的態度，就應該這樣溫和。一張張暖色調的畫面拂過，像極了聖誕卡，儘管評論家們對此頗有微詞，但從心底里，我還是要把讚美送給他，電影本身是一門遺憾的藝術，沒有哪部影片是完美的，如果它能讓你看完以後坐下來慢慢回味，激發你對人性某部份的思考，那我認為它是成功的，創作者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兩位主演是好萊塢響噹噹的老牌演員，老赫本的表演自然不用說，用她的能力再次證明了她螢幕女王的偉大稱號，奪得了她第四個奧斯卡獎。與凱薩琳相比，方達就沒那麼幸運了，他一生佳作如雲，卻每每與獎項失之交臂，還是《金色池塘》幫他拿到了他平生最後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奧斯卡；拿到小金人的方達笑了，很安詳，隨後不久的幾個月，他就這麼安詳地笑著離開了人世。說到底，這也是一部屬於演員的電影。導演選對了人，人們幾乎不用看《金色池塘》，僅僅憑聽他們的名字就知道影片的精彩程度，凱薩琳和方達的一生那就是兩部版本迥然不同的傳奇，只是今天，想特別說說凱薩琳。

她該是個簡單又矛盾的人。太陽般的開朗，想什麼說什麼口無遮攔，言辭犀利往往一針見血，為了角色完美的認真和倔強，經她偉大的戲劇才華使她的表演呈現出讓人望其項背的殿堂風範。很多喜歡凱薩琳電影的人都不是沖美女去的，好萊塢的黃金年代裡，別說那些國色天香的英倫玫瑰，美國本土的女演員，也是粉黛如雲，若論起美貌來，凱薩琳真不算什麼，高個兒，身材修長，不太服帖的火紅頭髮，桀驁不遜的眼神和時時高昂的額頭，已經很能說明她的性格了；急脾氣，說話的風格更像是作報告，拍戲時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比導演都忙，這也難怪，人年輕就愛開個飛機在天上晃，五六十了還踏著滑板玩神龍擺尾，戲拍完了也不忘發揮餘熱做做慈善工作，於常人都羨慕不過來的活力於她顯然是精力過剩多得沒處用了。簡單率真的是她，矛盾卻留給了別人，真正與她共事恐怕也半是尊敬半是鬱悶不好對付。何況在百老匯如魚得水的演員們很多都瞧不上好萊塢和電影這片還上不了檯面的新開發區，是塞爾茲尼克應允的高片酬讓她決定留下來看看，不想整整七十年。七十年里，她給我們留下了數十部經典影片，單奧斯卡，就獲得了十二次提名，抱走了四個回家；如今，提名的紀錄已經讓梅里爾•斯特麗普破了，那抱走的四個呢？電影界從來不缺花瓶，誰都希望電影史上能多有幾個像凱薩琳這樣的女演員。她不是美女，但她絕對是才女；因為她是才女，所以她也是美女——才華馥比仙，氣質美如蘭。

別以為凱薩琳的脾氣就一直這麼暴躁，在她的身上，她的同行說的更多的是她的古道熱腸，不過她表達的方式和時機有些特別而已。可是你敢肯定像她這樣的女人在同時代比比皆是嗎，不能夠；傳奇可以延續，但無法複製。

瓊•芳登與她姐姐的關係鬧得盡人皆知，姐妹倆同是大名鼎鼎能處成這樣也夠嗆（很多老中青各時期合照看上去倒手足情深，不愧都是優秀演員），敏感的她倒總是感激著凱薩琳的提攜。和嘉寶一樣有著最值得拍攝的面孔的蒙哥馬利•克里夫特，巔峰階段因為那場著名的晚宴毀容（不算太毀，我想應該是左臉面部神經損傷，神經修復是最難的，重者傷側癱瘓，加上在好萊塢那麼個圈子，哎，為Monty一嘆），說起他我忍不住地想到那部名著：紅與黑。四十六年的生命，沒多少自由的童年和青春期、光環罩頂的青年時代、落寞潦倒的中年，這人生的分界線是不是太過明顯；一個與伊莉莎白•泰勒有著過密關係的男人，四次提名且一直沒有等到花落他家，你能想像到製片商前後對待他態度的強烈轉換。雜誌上看到說凱薩琳鼓勵他堅強地生存下去，幫他戒毒，戲拍完了，凱薩琳朝著曾經對蒙哥馬利冷嘲熱諷的導演和其他演員吐吐沫以此斷交，她說，她不和人格有問題的人一起搞電影藝術。那會兒，凱薩琳已經是五十歲的人了，卻還是這樣的個性。

接下來的1967年和1968年，凱薩琳憑著《猜猜誰來赴晚宴》和《冬天的獅子》又拿了兩個奧斯卡（連續兩年獲獎的還有路易絲•賴納、斯賓塞•屈賽和湯姆•漢克斯）。第一次靠《牽牛花》獲獎的時候她沒把它當回事，這兩次她依然沒去，三十年的沉浮早讓這個智能型女人看透了名利場；組委會知道她的脾氣，還是把獎留給了她。對於真正熱愛某項事業的人來說，他們享受的是創作的整個過程，作品出爐的瞬間，或許最興奮卻又最失落，比失落更難受的，是她半生相伴的愛人，同她一樣不以外貌先聲奪人的斯賓塞•屈賽在1967年拍完《猜猜誰來赴晚宴》後去世了。

他們的愛情算不上泣鬼神也夠驚天地的。屈賽是個天主教徒，不能離婚，同時又深愛著凱薩琳，凱薩琳就這麼不計名分的跟他在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直到他最後在她的懷中死去，以她如此驕傲的個性，婚姻倒形同虛設；而她博愛無私，當然也有點特立獨行，這還保證了她表演藝術一貫的高質量，那麼有什麼不值得去愛她，除非沒有膽量和能力。看《金色池塘》里諾曼夫人抱著侷促不安的諾曼教授，我不敢肯定，她那時是不是想起了屈賽臨終的那一刻；凱薩琳一臉若有所思的笑，我想，相濡以沫，就是這個樣子的。這就是電影的魅力，無須過多的華麗辭藻，一個簡單的畫面便足以說明問題。

這以後的歲月，凱薩琳孤獨的生活著，還拍著些雞肋的電影，無論如何一個真正的演員是要靠表演支撐的，直到《金色池塘》，才又看到了那個神采飛揚的她，連風風火火的行事格調都不曾改變，唯有笑容里盛載了胸懷，一些得益於時光換來的安詳。費雯走得太早，數年後褒曼、格蕾絲、黛德麗、嘉寶……一個個名字數下來，我少時記憶中月亮河裡的美麗女人們，把生命都定格在了上個世紀，好在還有她。金色的夕陽下，她和方達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載舟而行。什麼是愛情？愛情不是一見鍾情，不是天雷勾動地火，只是兩個人一生感情的沉積，手拉著手相互老去，兩鬢斑白的人相視一笑，眼裡依然是如初的他或她。清涼的晚風中，老赫本站在草坪上望著釋然的諾曼教授會心地笑，寬容、自信、優雅。連尚屬年輕的我們也釋然了，老去，原來可以如此美麗。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你要想反駁李商隱，她是個絕佳的例子。

然而她最終還是走了。別人寫的傳記和她自己寫的我都沒看過，我以為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路，沒有誰能找到可以倣傚前行的版本，如果說這麼多的版本中有誰是除了輝煌之外還超越了世俗性別上的認同，那一定有凱薩琳，所有用來表示自尊自愛自立自強的詞語都可以加注在她的身上，她摔摔打打浮浮沉沉幾十年屹立不倒，可每次昂首就站在一個更高的地方，還有著好萊塢的名利車輪也碾不碎的硬度，跨越了兩個世紀。2003年6月，隨著派克遠行天堂，老赫本也閉上了她的雙眼。

一直以來，人們管那些取得了很大成就同時壽命夠長的人叫泰鬥，派克87歲，凱薩琳96歲，那半年幾乎所有與電影相關的文字都在說「兩位泰斗的辭世標誌著一個時代結束了」，他們為黃金年代同這世界作了最後的離別，長風萬里送秋雁，親愛的老派克、親愛的凱薩琳，您們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