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慾望莊園--Brideshead Revisited

故园风雨后/欲望庄园/旧地重游

6.7 / 11,098人    Argentina:133分鐘 | USA:133分鐘

導演: 茱莉安賈洛
編劇: 安德魯戴維斯 傑瑞米布魯克
演員: 馬修古迪 艾瑪湯普遜 邁可坎邦 班維蕭 海莉艾特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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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雷

2009-01-06 02:27:02

絕境之外


茱莉亞n Jarrold的古典風格,我是極為喜歡的。我這裡引用的「古典風格」並非特指一個時間上的古典,而是影像的細膩。如此細膩使得影像和小說達成某種節奏上的一致,就像鋪了水的大理石台上自由滑動的玻璃茶杯,順然得由此及彼,毫無障礙。影像里人物的動作、表情都不多不少,恰到好處。比如Charles第一次受邀去見Sebastian,Sebastian坐在那裡剝鵪鶉蛋,直到Charles進來,Sebastian把自己剝好的鵪鶉蛋給他,彷彿是事先就預備好的食物。其實,我很難說清楚,到底這裡所謂的「古典風格」究竟是什麼?或許正像克爾凱郭爾在《恐懼與戰慄》的序言中說的,「我們時代的人們都不在信念之處止步,而是徑直前行」。而古典影像,恰恰在「徑直前行」之處多多少少的有所止步、有所懸疑。古典影像,似乎就是在這裡、這些個懸疑之處,開始了對人物內心情感的不盡探索。茱莉亞n Jarrold導演的這部「Brideshead Revisited」,為人詬病的反倒不是對原著小說的肆意改編,從電影本身來說,而是茱莉亞n Jarrold似乎從影片一開始就設置了某種不完整性。什麼意思呢?問題就出在Charles身上。一方面我們覺得導演對Charles這個角色的塑造不夠深入,正如有些人提到的,Charles始終沒有在電影中展開自己的內心掙扎,包括在他以軍官的身份重訪布賴茲赫德莊園之時,導演也只是輕描淡寫般掠過。另一方面,敗筆之處,又恰恰是茱莉亞n Jarrold自己有意在這麼做。比如影片一開始,Charles的獨白里有說到,「我再也無法辨別這些情感,到底是我自己的,還是從那些我曾經無限的渴望中竊取的」。經歷了那麼多之後,對於Charles來說,竟然只剩下了唯一的,也是他認為屬於自己的、純粹的,內疚(guilt)(不安、悔恨)。也許這是導演有意設置的一個位置呢,讓Charles像夏日午後的一陣暖風,吹進布賴茲赫德莊園裡面的晦暗角落,待其覺察自己要離開之時,已然陰冷,這是他始料未及的。(不得不說,茱莉亞n Jarrold電影的符號性非常強,並不是我有意牽強,比如Charles和茱莉亞第一次碰面,是車輛彼此掠過之時的短暫一瞥,而在影片末尾,同樣又是車輛彼此掠過之後的短暫一瞥,只不過,這一次,把原先還執意著要逃離布賴茲赫德莊園的茱莉亞,徹底的留在了布賴茲赫德莊園。)

假如Charles果真就是一陣夏日午後的暖風,那麼我們又能對一陣暖風追問什麼呢?但是偏偏的,茱莉亞n Jarrold把電影裡的人物推到了這麼一個位置,推到一個絕境之中。那麼這究竟是如何的一個絕境呢?Charles和Sebastian之間的英倫式友誼,對於兩個人各自的份量是不一樣的,到後來Charles去摩洛哥找到Sebastian時候,Sebastian說,我要的太多了。這孩子實在聰明的很,也許他早就覺察了Charles並不會最終陪伴他,但是沒想到的是,這個事實來的那麼直接那麼突然。威尼斯之夜,徹底改變了這部戲的重心。Charles和茱莉亞之間的感情以一種突襲般的衝動,豁然盪開,這個決口只聽得風聲,不見洪水。而經由威尼斯之夜,Sebastian則被離棄到一個無人照看之地,剩下的似乎也只有決絕的離棄。假如說,Sebastian的位置是離棄的位置,對於布賴茲赫德莊園的離棄(以自我離棄的方式離棄母親);茱莉亞的位置還在浮動,在一個屬於布賴茲赫德莊園的圍牆的位置;那麼,Charles的位置又是在哪裡呢?Charles和Sebastian之間那若有若無的同志之戀,始終沒有明晰,如此不明晰,導致了最終的,Charles對Sebastian的拒絕(在茱莉亞的生日/訂婚宴會上)。

起初我還以為Charles在周旋。就像Sebastian父親的情婦叮囑他的,必須小心處理他和Sebastian之間的友誼,因為Sebastian很難回頭了,但是Charles呢?他的後知後覺,或者是他的隱秘慾望,使他始終面臨一個絕境之中的疑問:你難道不在是利用Sebastian的感情嗎?利用Sebastian以接近茱莉亞?而你接近茱莉亞又何嘗不是在企圖布賴茲赫德莊園(如影片中Rex所說的)?也就是說,在影片中,因為Charles的「無知」,使得我們很難判斷Charles的真誠,很難明確他的一個交付給愛的真誠位置。我想,在Charles和Rex「交易」之時,躺在門首的茱莉亞大約是深深體會了這樣絕境的。以致在後來,茱莉亞不禁反問Charles,難道我就值你的兩幅畫嗎?我為什麼要相信你?這難道僅僅是一個女人的矯情之語嗎?恐怕不是。

對於茱莉亞這個人物的塑造上,導演茱莉亞n Jarrold似乎再一次使用了他在2007年拍攝《成為簡·奧斯丁》時用在奧斯丁身上的手法,就是在逃離和返家之間的折回。當然了,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就像茱莉亞的母親和Charles之間的談話,一個無神論者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起碼從Charles和茱莉亞身上,我們也可以看出,他們彼此所面臨的絕境是不一樣的。當茱莉亞在將死的父親床邊祈禱之時,她在祈求主的寬恕,影片很直接的暴露了她的心語,她一邊祈禱一邊抽泣著說:「求你,主,求你。如果你在,請寬恕他。」接著話鋒一轉,她祈禱說:「寬恕我,哦主啊,寬恕我,讓他劃個十字吧。」對於茱莉亞來說,布賴茲赫德莊園突然之間不是需要逃離的,而是需要去直面的罪、去直面的寬恕。老父親在將死之時,領受自己的罪孽,在牧師的頌禱中,得到寬恕。這不是單單他一人的寬恕,也是對茱莉亞本人的寬恕。(在剛到威尼斯那天,茱莉亞曾和父親拌嘴,說她父親才是不要家庭不要家人的人,而不是她母親;其實暗地裡表示了茱莉亞對父親的怨恨,如此怨恨對於天主教而言,是一種罪孽。)在天主對父親以及對自己的雙重寬恕之儀式中,茱莉亞告別了她的父親,也告別了她自己。連帶著她的絕境也一起告別。茱莉亞的絕境,從抱怨、怨恨(這些都促使她決定要逃離布賴茲赫德莊園)之中解脫出來,重新交付出來的,不是別的,正是信仰。

再接著說Charles的絕境。當他和茱莉亞站在那幅巨大的聖母像前,鏡頭彷彿給了Charles前面一段懸崖、一段深的空。他不知道能從這空的裡面獲取什麼,他只是知道他已經失去了茱莉亞,不是因為陰謀、不是因為經濟、也不是因為愛情,而是信仰。當茱莉亞對他說,我不能拒絕主的寬恕,問Charles能不能理解?Charles說:「我不想讓你好過,我希望你的心,傷透。」接著他又說:「但是我真的能理解。我不得不放你走。」於是,茱莉亞就真的走了。還在茱莉亞為父親祈禱之時,Charles就已經覺察了這一點,他表情戰慄,卻又無可奈何。因為信仰要拿走的,正是他無法給出的。假如說之前的時候,在Sebastian和茱莉亞之間,Charles還是處在後知後覺中承受著絕境般懸疑的話,那麼在與茱莉亞的最終告別之中,Charles則完全處在了絕境之外。像是在一個瞬間,他之前憂傷、同情、感懷、愛、友誼的從來之地,一個「無知無覺」的絕境,被突然攫走,替換為一個有知有覺的絕境,那麼試問,他還能如何面對呢?

也許對於Charles來說,戰爭充當了一個多面手。一方面戰爭召喚了原始的、古老的摧毀力量,將那些信誓旦旦的、規規矩矩的天主教破壞以及摧毀,哪怕只是表面看起來那樣;另一方面,戰爭推遲了那個最終到來的絕境對他的質問,或者說,戰爭填補了絕境的空口袋。但是無論如何,Charles已然無法釋懷,這或許也是他一開始就有的心理準備。也就是說,他不去懇求寬恕,而是把「Gulit」交給時間。所以在開頭,他才說:「Guilt」如同他逝去的信念一樣純粹。這份純粹也只有時間能夠保藏。對於導演來說,何嘗不也是如此呢?時過境遷,唯有時間充當了重新開啟它們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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