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見愛情的重傷

Damage，一切的一切，最終的結局都指向灰飛煙滅。
《Damage》，《愛情重傷》，見證中年男人的危情。史蒂夫這個為夫為父的男人，上流社會工整的裝裹，寧願負盡天下人，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去追隨一個女人，他獨子的未婚妻。傑瑞米·艾恩斯火山迸發的掙扎，是我情緒里徘徊的殘片斷章，敏感內向的神經質和灰白的優雅，一如繼往那個苦苦貪戀洛麗塔的亨伯特，離開他的小仙女後漫無目的在公路上搖搖欲墜。
沒有沉迷氛圍鋪墊的開端，單刀直入，史蒂夫規矩地躋身於政壇和家庭中，前程似錦，但他遇見了安娜。他們的荷爾蒙里有著確切的，憑藉嗅覺相互識別的成份，愛情被剝離出社會的侷促，幻化在純粹的性愛里。史蒂夫跟蹤那一對年輕的情侶到巴黎，用行將朽木的激情放縱了一回。我以一種難言的悲憫和殘酷的快意，拋卸所有道德凌駕，看待那樣的奮不顧身，偉大得足以接受頌揚。那一道眼神，透過旅館對面的玻璃，望著剛剛離去的隱秘情人在兒子的懷抱，心絞如焚。
電影的形式是真實的，它承載的具體內容卻是虛幻的。想像，慾望，潛意識交錯在一起，所以稱作造夢機制，令情緒化的我們，滯留在黑暗營造的意境中，回不了神。突如其來的思想碎片蜂擁而至，我無法解釋，它們堵塞我的表述器官，窒息而充沛，鼓盪著遠古以來的風，大塊噫氣。
情感高揚的分離成就性愛的猛烈。愛慾也在夢裡，身體與靈魂有了分開的一刻，身體在自己說話，這是我們始料不及的。靈魂有了沉睡的一刻，我們並不急著要喚醒它。
有人說不倫之戀能使人真正舔嘗到戀愛的滋味，沖盪在風口浪尖，一簇火焰在黑漫的船頭竄來躍去。無法否認，確實有一些人無法長久平庸地活著，他們的血液里種植下了毀滅之因。
一個被傷透了的人，餘生就深諳策略，熟練躲閃。寧肯傷害別人，也會小心翼翼不讓自己受傷。這是置死地而後生的本能，卻是對方的劫難。如果有幸劫後餘生，也同樣學會了保護自己的本領。在類似的感情中，這種循環週而復始，於是如此情節的故事，仍然層出不窮。
那個讓他欲罷不能的黑衣女子，安娜說：「受過傷的人最危險，因為他們知道如何倖存」。他的愛醉，他的孽戀，緣於她與兒子馬丁的戀情，但這段戀情又是安娜少年情事的延續。因為馬丁長得像為她殉情的哥哥，決定嫁給他是因為能與他的父親有更多接觸的機會。早期兄妹戀的情感創傷深藏於她的潛意識層，並支配著她此後一切的情感歷險。那種不可抑制散發的憂鬱氣息，以致於多少男人為她沉迷，死而後已。
橫亘在安娜與史蒂夫之間，處境尷尬的兒子馬丁，擁有自認太過圓滿、缺少波瀾的童年，在父權的陰影下缺少浪漫和激情。成年後的馬丁情感並未隨年齡而成熟，曾經被壓抑的慾望轉化為對事業的狂熱。即使結識安娜之後，他對事業的痴迷依然強於對愛情的眷戀。目睹真相後，這個敗於父親的年輕人只能偶然的墜落。這樣的悲劇必然超越道德層面賦予人文的意義，蘊含美的況味，包容詩意，雖然邪艷如一朵黑色大麗花。
又是蠍子與青蛙過河的故事，蠍子在中途蜇了背負它的青蛙，面對青蛙的質問，一同下沉的蠍子只能答：這是我的天性。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想，如果有愛情，她一定是蒼老的，厚積的灰塵觸摸起來很柔軟。這柔軟里藏著惡毒的荊棘。愛情的尖銳是一個緩慢而優雅的過程，儘管我也相信一見鍾情的狂洌和孤注一擲的疼痛，斷了自己思想的可能。有如美人魚行走於刀鋒邊緣的舞蹈，那樣慘烈但是炫目。
鳥盡弓藏絕對是真理，彼此相忘於江湖。我欣賞這樣的結局，狠辣，不留餘地。捏著薄片麵包的史蒂夫，拉過空蕩房間裡單立的座椅，面對兒子、情人與自己的巨幅合影，很平靜地回首當年。時至今日，他仍然認識她，那個曾經讓他不惑之年的情感顛沛流離的女人，抱著一個孩子跟在初戀男人的身邊。最後路易·馬勒借史蒂夫之口說：「她與別人並無任何不同」。一種定要在暮年才能深刻領悟的感受，時間不能倒流，命運無法逆轉，所有失散時的焦慮絕望和以後生活裡的撕心裂肺都沉入時間的灰燼，波瀾不驚。
「我們聽到她名字不會感到肉體的痛苦，看到她的筆跡也不會發抖，我們不會為了在街上遇見她而改變我們的行程，情感現實逐漸地變成心理現實，成為我們的精神現狀：冷漠和遺忘。」但是，普魯斯特筆鋒一轉說，其實，當我們戀愛時，我們就預見到了日後的結局了，而正是這種預見讓我們淚流滿面。
所有的疑問都是從情感不能周全開始，所有的願望都是自生命渴望圓滿發生。不必求全，無須責備，留待一些缺憾來溫存，未完成是最美的，人生總是如此，愛戀永遠傷痕纍纍。
夏季的陽光深廣如海，我們的愛情是失卻顏色的植物，失去了家族記憶，在歷史中失蹤，沒有燈火可以傳法，像每個冬天落了融了的雪花。當一切塵埃落定，留給我們的只有普魯斯特的淚流滿面。
　　
　　　　　　　　　最深的愛是殘酷
　　　　　　　　　　　　郁蔥
　　　　
　　　　　　我所經歷的那些日子像是夢幻
　　　　　　有許多幸福的針葉
　　　　　　和一個充滿啟示的早晨
　　　　　　我知道，最好的愛其實是一種殘酷

　　　　　　這個日子過後，不知道什麼經歷
　　　　　　還能使我們充滿激情
　　　　　　有傍晚那金色的山頂
　　　　　　我們看著一隻鳥將一枚草葉
　　　　　　銜進一棵白楊頂端的鳥巢
　　　　　　而我們，僅僅只能落下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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