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衛 嘉年華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喜歡王家衛。
    記得在我上小學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媽媽把我帶到小城唯一的電影院，看一部叫做《東邪西毒》的片子，我很不情願，因為當時關於禁毒的片子很多，我在學校也沒少受教育，以為那也是一部關於禁毒的片子，很不情願去，到了電影院又吵著要回家。但很多年以後，才知道那天是《東邪西毒》的首映，而且票也很緊俏。
現在想來，那應該是我第一次感受如此風格的電影。當然，它也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灰天黃沙，大漠孤鷹，幾間沒有規格的房子，幾個衣衫襤褸的人，幾句精短無序的話。
    後來，我慢漫長大了，瘋狂地愛上電影。於是，知道了王家衛，了解了當年那部讓我費解的電影出自誰人之手。王家衛，這永遠帶著黑超太陽眼鏡，拍戲時總用幾張似乎廢紙的東西冒充劇本的男人，用他的鏡頭給我講著他心中的故事用他的膠片給我展示他的思想與認識。於是，我跟著他的腳步，看遍了他所有的電影：《旺角卡門》《阿飛正傳》《重慶森林》《墮落天使》《春光乍泄》《花樣年華》《2046》《Eros》(之《手》)《My blueberry nights》。每看完一部，都會讓人有一種莫名的感傷。主人公總是在你最不在意時說出極具內涵哲理與殺傷力的話，彷彿是一面鏡子，折射出你自己，替你說出你想說出的話，好像在和靈魂交談。每個導演一生只能講述一個故事（別和我說庫布里克，他是異類），這點在他的身上似乎體現得淋漓盡致。那些在無數的變遷與交換中遷徙但又渴望永恆的愛情，是王家衛的始終。無論是異性還是同性，在他的眼裡，愛都是一樣的。他讓黎耀輝說，當寂寞散開，我們是相同的。
    在他的這麼多電影中，我最喜歡的非《花樣年華》莫屬了。梁朝偉猶豫的眼神，微鎖的眉宇，張曼玉百變的旗袍，高貴的氣質，古老斑駁的牌坊，曲折冗長的小巷，氤氳的潮氣，縈繞耳際的私語，在周旋的歌聲的映襯下顯得那麼和諧。昏黃的街燈，吱吱啞啞的老唱機，迷迷濛朦的夜雨。灰色的空間之內瀰漫著感傷的音符。緩慢的語速，輕柔的語調，一切的一切好像那麼小心翼翼，無數次的眼神交匯，無數次地擦身而過，每一個鏡頭每一個場面都把主人公行中的情愫表達得一清二楚。這部電影集中體現了王家衛的信念——宿命。他將叛離與忤逆、熾熱與辛烈、慰藉與眷顧糾纏在一起。當周慕雲隔著電話輕聲問蘇麗珍：「如果，我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一起走？ 」，很是讓人鬱悶。這就是緣份，這就是宿命。壓抑，沉默，曖昧，一系列的情緒使得所有人——演員或是觀眾，沉默不語，欲哭無淚。
當然，想要有好的效果，就必須有好的演員。所以，你可以在王家衛的電影中看到許多大牌：梁朝偉，張國榮，金城武，張曼玉，王菲，......他們以自己出色的演技詮釋著王導給予的形象，彷彿是接種靈魂一般。譬如，在《重慶森林》中，金城武飾演小警察，他將生活在都市中的壓抑無奈，感傷與錯過演繹得淋漓盡致，引起了當時無數小青年的感慨。
除了演員，還有台詞。台詞是除了鏡頭感之外往事電影的又一大亮點，幾乎是王家衛電影的標誌，可以稱作是經典中的經典：
我聽別人說著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夠一直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裡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就是它死的時候。
                                                  ——《阿飛正傳》
在1995年5月1日，有一個女人跟我講了一聲「生日快樂」，因為這一句話，我會一直記住這個女人。如果記憶是一種罐頭的話，我希望這一個罐頭不會過期，如果一定要加一個日子的話，我希望它是"一萬年」。
                                                       ——《重慶森林》
其實「醉生夢死」只不過是她跟我開的一個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你反而是更清楚，我曾經聽人說過，當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東邪西毒》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你還記得我的手嗎？
                                                        ——《Eros》之《手》
    王家衛是個懶人。他自己都承認。你們不要替他辯解。他不會寫劇本，就連電影背景音樂從來不會去找人做。他不像岩井俊二有小林武史，不像宮崎駿有久石讓。當我在《藍莓之夜》里再次聽到《花樣年華》這首歌時，我就笑了。他懶，是他天才的另一種表現。有多少人折服在他電影的OST里，有多少人在看過《春光乍泄》後不對ASTOR PIAZZOLLA和齊豫肅然起敬。更對王家衛俯首稱臣。
    這就是王家衛的電影。他總是不斷地用自己的眼光與視角，以自己的方式詮釋「宿命」，揭示著一個個人性的弱點：懦弱，逃避，迷茫，猶豫......幾乎每一個觀者都能在電影中找到曾經，現在或者未來的自己。現實的殘酷與無奈，壓抑與折磨，痛苦與等待被他用一種溫文爾雅的手段展現出來：呆滯的眼神，緩慢的步伐，低細的語音，苦澀的微笑，掉落的菸灰，模糊的背影，地上的一潭死水，牆上的嘀嗒鐘錶。沒有盛怒，焦灼，暴躁與嚎啕，但正是這樣，觀者才能更深刻的體會到那種與生俱來的痛楚。
    有人說再好的導演都會有江郎才盡的時候，我無法判定王家衛，我只是希望他的嘉年華能儘量晚的散場，因為在家衛嘉年華里我看清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