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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五--1895 in Formosa

一八九五/一八九五乙未/

6 / 129人    Taiwan:110分鐘

導演: 洪智育
演員: 楊謹華 李佳穎 溫昇豪 張書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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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淼

2009-01-21 05:56:21

台灣的憂鬱


1895年,在中學課本里說到的台灣,只有兩個字,是大中華的一部份。說到傷痛,好像隻有斷臂者有資格,誰又能想到那隻被斷掉的手臂的感受。斷掉的手臂有什麼感覺我們不清楚,而被朝廷如斷臂一樣斷掉的台灣,這一方水土上的人,被切斷、拋棄的感受卻念茲在茲,須臾不離,逐漸氤氳成滲入這方水土和生活於斯的人民的靈魂,它有一個很早就被點破的名字:台灣的憂鬱。

《海角七號》的成功不是偶然,那些在大陸、日本看起來平常不過的事情,在台灣,卻可以關係重大到失之毫釐、謬以千里。生在大陸的人,侵淫在大中華文化中,從來不曾懷疑過自己作為中國人這一身份,就像生活在日本的日本人不曾懷疑過大和是其歸屬一樣。而台灣,這個有過原住民文化,又受到大中華文化和日本文化影響的地方,它的人民的根又在哪裡?

台灣,曾經如琉球一樣,是太平洋中的一顆珍珠,有自己的光亮。後來,它不得不面對周邊的強鄰,土地佔去之後,文化也隨之遭到毀滅或壓抑。台灣被歸入大中華管轄幾代過去,就像當日大陸的漢族不以為滿族是外族一樣,不僅從行政管理上,更從文花上認同漢文化。他們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一心讀聖賢書,一心嚮往的文花上的根、文花上的祖先,有一天會這樣輕易的拋棄自己。而隨著1895年後日本文化同化政策的執行,50年後,不少生長於那個時代的人,也儼然覺得自己是日本文化的傳人。

隨後,作為外省人的國民黨主體遷台,台灣表面上重回中華文化的懷抱。實際上,那種被拋棄的感受,以及50年來被日本文化同化的結果,使台灣分裂成不同的類別。原住民文化、漢文化、日本文化摻雜在一起,分也分不清楚。面對大陸和日本,台灣從來不曾這麼糾結。這生長於斯的人,有一天忽然發現,他站在一塊孤獨的島上,而他不知道自己是誰,該堅持什麼該抵制什麼,泫然回望不知道望向何方。

這尋根之旅是如此艱難,以致他們甚至會羨慕那個曾經在全世界流浪的猶太民族。猶太民族輾轉各地,但是他們種族單純,拒絕同化,他們有自己的宗教,自己的語言,自己的文化,生生不息,每一個猶太人都明白自己是誰,自己的靈魂該飛向何處。而台灣人中除了原住民、客家人,大多數是外省人,這些外省人裡,或者嚮往中華,或者自認是日本文化傳人,還有一些徘徊兩地,而不管他們過去是誰,他們都和這一方水土血肉相連,他們都是台灣人,他們要決定台灣人是誰,要向何處去。

所以,《一八九五》中吳湯興秀才說起父親,說起拋棄他們逃走的丘逢甲和大總統,說:「我六歲時,我爸丟下我們回去唐山,我還記得,他那個頭都沒回的背影。他們本來都不是這塊土地的子孫,但是我們要堅持下去,還要寫信拜託他們,再給我們一點糧草,一點藥。」其間的滋味,恐怕每一個台灣人都難以無動於衷。

所以,姜紹祖獄中自挽,攝影機會去掉前兩字,並非攝影師外行或資金不夠導致的疏忽。姜紹祖詩全文是:邊戍孤軍自一枝, 九迴腸斷事可知;男兒應為國家計,豈敢偷生降敵夷。去掉強兩字後:孤軍自一枝, 腸斷事可知;應為國家計,偷生降敵夷。所謂「應為國家計,偷生降敵夷」,難道不是台灣人面對家國時,無處求援、無以自處、忍辱求存的血淚悲情。

所以,這部重大歷史題材的戲中,會出現秀才打仗、土匪鍾情、女兒英武、男兒徬徨、侵略者溫情脈脈,並非簡單的說社會黑暗、孤立無援;會使官話(國語)、客家話、台語、日語同時出現這一片土地上,無貶無褒,並非只是想異軍突起,想簡單還原;會戰爭慘烈淡化、鄉土柔情繾綣,並非是經費不足,以愛情為話頭;會有一張以女主角背影為主圖的海報,看不見她的面目,並非單純因為美感和時間感;它的英文名字叫BLUE BRAVE,透著如布魯斯一樣的憂鬱,並非只是想和英文片尾曲呼應弄一點國際感覺;這些都是創作者深入到歷史的深處,又努力從今天看過去,一時間千頭萬緒,只落得琴聲悠悠,道一聲台灣的鄉愁、台灣的憂鬱。

這一部6000萬的電影,表演生動,劇情妥帖,最顯功夫是:畫面之乾淨、蘊藉,令人驚艷,不怪有人說類似《臥虎藏龍》;音樂如影隨形,不求經典節約,但求一力傳情;剪輯舒捲勻停,與畫面、音樂絲絲入扣;處理細緻處,可以是自輓詩中鏡頭的含義,於無聲中聽驚雷;關節精巧,日本醫官的日記的日期,不僅與片中台灣鄉土風情呼應,更是時間和文花上的暗示。

到什麼時候,台灣才會不再憂鬱?這顯然不是這一代台灣人獨有宿命,這恐怕是所有時代里台灣人的宿命。而站在遙遙的海峽這邊,從前那理所當然的熱情也開始猶豫,只好帶著微微的歉意和心疼,想握著你的手,說一聲:台灣,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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