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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睡

2009-01-26 03:55:41

遇見班傑明


遇見班傑明

沒有一部電影是完美無瑕的,也沒有一部電影是完全糟透了的,
問題是,我們想從電影裡面獲得什麼。
每個人都不可能遇見這世間所有的不幸或是所有的幸福。
而把諸多體驗變成一種可能,則得益於電影。
生而有限,我又是如此的貪戀。
從這個意義上說,我不想對大衛•芬奇挑剔什麼,
將近三個小時,一直處於感動中。

//救贖//
「Queenie,你知道有些生物並不值得活著。」
說這話的是養老院的醫生,
但我覺得這更像大衛•芬奇讓班傑明的父親在醫生身上附體說出的話。
棄子,罪惡。
「棄」還是「養」,這是個問題——
非常暴力的一個問題。
生殺予奪,弱勢的孩子只能任由強勢的父親左右。
父親是厭惡班傑明的樣貌嗎?
是無法承受一個有名譽的家族擁有這樣一個不體面的異端嗎?
還是他不敢承擔養育這個孩子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壓力與痛苦?
如此說來,衰老著出生的班傑明對他的父親來講是個「意外」,
我們可以從他父親的行為上想見,
父親生育這個孩子的目的是希望能從這個新生命中獲得——
獲得為人父母的足夠的歡樂和尊嚴。
當生育和繁衍變成了一種功利性的預謀,文明在某種程度上墮落了。
中國文化中關於人性論,荀子的發言能支撐半壁江山。
人的本性是自私的,利己的。
這一點與西方的原罪說有些殊途同歸。
荀子讓中國人在成長的過程中去修正「惡」的天性,
基督教倡導人用一生的時間去完成自我救贖,求得上帝和世人的諒解,為上帝贏得榮光。
班傑明的父親的棄子是自私的人類一次可恥的表演,
如同戰爭一樣,是任性的人類自私而霸道的行為。
深深的夜幕中,四處都是停戰後的亢奮。
罪惡在一些地方、一些人的身體裡死亡,卻又借另外一些人的身體還魂,
在班傑明的父親身上,我看到惡的光影猙獰地閃動——醜陋、骯髒。
即便,他終於懺悔,即便班傑明終於諒解。
大衛•芬奇,有著一份高貴的善良,或是他有一種解讀仇恨的善良的視角:
「你可以像瘋狗那樣對周圍的一切憤憤不平,你可以詛咒命運...
但是等到了最後一刻...你還是得平靜的放手而去。」
平靜地放手吧,面對人類對自己犯下的所有罪惡,唯有諒解。
一個將死之人在乞求諒解,
另一個同在救贖過程中的人,除了諒解,還能給對方什麼。
諒解他人,是自我救贖過程中艱難的一課。
「死亡」,讓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成為最終的勝利者。
註定,每個人都要用一生去完成救贖。

//覺醒//
「媽媽,有時候,我感覺一切和前一天不大一樣。」
班傑明是不是讓人有些尷尬?
還是導演大衛•芬奇有意讓一個逆向生長的怪胎班傑明來給眾生做一個淺顯的啟蒙。
我們的自我意識都是「醒」著的嗎?
是不是已經丟掉了對自己對他人對生活的麻木?
今天的一切和前一天不大一樣……
親人,朋友,自己,國家,世界,針對於上一個時刻而言,也許更好,也許更糟。
這一切如果都變得無足輕重,
「活著」本身就是一個被孤立起來的行為。
喚醒——請醒來吧,
即便是毀滅,醒著的死雖然痛苦也高貴於混沌地生。
醒著的班傑明以一種病態活著,
他被現實界定為「他者」,進而被世俗的眼光冰冷地囚禁著,
而大衛•芬奇通過電影的隱喻告訴我們的是——
我們病著。

//恐懼//
「——當我的皮膚變得又老又鬆弛時,你還會愛我嗎?
——但我滿臉粉刺,你還會愛我嗎?當我尿床的時候?害怕樓上有什麼的時候? 」
沉浸在幸福中的班傑明和Daisy,對於未來,卻都不自信。
他們擔心的到底是什麼?所有的不確定性來自於什麼?
那是對於「失去」的懼怕,無論對青春,生命,感情,親人,價值……
幸福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它讓人迷戀,深陷,
而這種不可能被抹煞的甜蜜體驗,讓人深深地恐懼著對幸福的失去。
擁有,深刻地擁有;失去,絕望地失去。
貪婪的孩子,必定對「失去」刻骨銘心的恐懼。
幸福也是種賭博,所有的付出都是籌碼,開大開小,誰能次次都是贏家。
「我們註定要失去我們所愛的人,要不然我們怎麼會知道他們對我們多麼的重要。」
這是我們必須接受的嗎?無從選擇。
對「失去」的承受能力有多大,對現時幸福的把握能力就有多大。
造物主給人類的課題是艱深的,也是痛苦的,
在失去中自我否定,在失去中成熟成長,在失去中學會珍惜,在失去中逐漸諒解,
班傑明諒解了拋棄他的父親,但是他的親人是那對黑人夫婦。
美國人稱自己的國家是「偉大的美利堅」,我不枉作評價。
無論種族歧視事實上多麼根深蒂固地存在著,
但是歐巴馬終於坐上了總統的寶座;
而且美國人拍這樣的電影:
黑人媽媽養育了被遺棄的白人孩子,並贏得了白人孩子的愛戴與尊敬,
美國懂得如何用最恰當的方式教育孩子,宣傳自己,證明白己,
所以,至少,美國人是像傳說中的那麼精明的。

生命的過程,是一次漫長的「修煉」。
因為痛苦太多,而格外漫長。
但因為那些幸福的片段,所有漫長的痛苦和等待都很值得。

// 愛情//
什麼是俗世裡的永恆——
朝朝暮暮,同生共死?
什麼又是幸福——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菜市場,廚房,雙人床?
那麼與幸福和永恆相關的愛情又是什麼呢?
破碎,是永恆愛情的一種,
悖離,有時候越來越趨向於永恆。
最近常想起《悲觀主義的花朵》里那段話:
「深刻的感情從來與滿足無關,
滿足只能貶低情感,使情感墮入舒適,愜意和自我慶幸的泥潭。
愛一個不愛你的人,一個登徒子,一個同性戀,那些無力滿足你的人,
這樣你可以更加清晰地感受愛情的重創,沒有虛榮心的愉悅,安全感的滿足,
甚至沒有身的舒適,只有愛情,令人身心疼痛的愛情。」
班傑明的愛情——
是不能和愛人一起在搖椅上慢慢變老,
是不能同愛人一起為孩子慶祝生日,
是眼睜睜看著自己逐漸失去對愛情的全部記憶,
是用嬰兒的眼睛在愛人懷裡無言的凝視,直至死亡。
班傑明的愛情讓我悲傷至極,那個嬰兒死在Daisy懷裡的時候,我淚如雨下。
Daisy平靜地陪班傑明度過那些混亂的日子,這種沒有哀怨沒有痛苦的平靜讓我震驚。
沒有比這種平靜更讓人撕心裂肺的表情了。
然而,我理解這就是永恆的愛情。
所有的相愛,都是我們一點一點地失去自己,也失去對方。
愛人,你離我越來越遠,也正在走向我。
當你安睡在我的懷裡,親愛的,請相信——
等彼此醒來,我會再次遇見你。
那些無力去成全滿足的愛情,那些在衰弱中堅持的愛情啊——
流著幸福的淚,走向永恆。

毋庸置疑,班傑明的故事是一個荒誕的故事,
然而「荒誕」的意義就在於你知道他儘管荒誕卻仍是某種極致的「存在」。
讀卡夫卡的時候,我時常留著眼淚。
每一根毛細血管里都流淌著絕望和悲憫。
讀書或者看電影,是與日常生活相異的一種思考。
可以留著淚看電影,卻不必留著淚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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