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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波帝:冷血告白--Capote

卡波特/柯波帝冷血告白(台)/冷血字传(港)

7.3 / 140,857人    114分鐘 | Canada:110分鐘 (Toronto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導演: 班奈特米勒
演員: 菲力普西蒙霍夫曼 凱薩琳凱娜 克里斯庫柏 布魯斯格林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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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輩子

2009-02-01 00:56:49

卡波特,作家和平凡人,以及一種混帳邏輯


1、

有次在飯桌上跟朋友聊天,無意間提起不久前發生在廣州番禺的一宗四歲女孩被碎屍的兇案,朋友來了興緻,要我說個詳細。兇案大致是這樣的,不久前番禺一個城中村里,一個四歲的小姑娘突然失蹤了,孩子的父母和祖母平日都得外出做工,由在家的爺爺帶孩子。那天爺爺臨時有事出去,便把孩子託付給街坊照看,誰料自己在街上玩耍的孩子就此失蹤。著急的家人無奈之下報警求助,在街坊的幫助下,警方很快找到了孩子,但是孩子卻早已被殺害。

疑犯很快地被找到,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跟小女孩一家住在同一條街上。據街坊們介紹,他曾在製衣廠里做剪裁,前陣子開始賦閒在家,據鄰居們描述,此人性格孤僻,舉止怪異,從不與人來往,而且喜歡偷穿女人衣服,有一次,曾經神經兮兮地跟人說起「其實人肉很好吃」云云,街坊都以為他是有些「心裡變態」。

孩子的屍體就在他家被發現,頭顱被砍下,身體被分割成七八塊,全部放在冰箱裡,後來警方調查說屍體被碎成了八塊,卻只能找到六塊,另外兩塊不知所蹤。

說到這裡,朋友情緒激動地不允許我再說下去,然後語氣堅絕地給事件下了個結論:「變態,真變態,他肯定是精神病」。

我的這位朋友,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子,膽子很小,脾氣卻很好,我的描述令她氣憤到這個程度我很意外。我問她:「你怎麼肯定他是神經病呢?」她反問:「不是神經病,能幹出這種事嗎?他簡直就不是人類,應該被立刻槍斃。」

我覺得談話轉向另個問題上去了,我說:「首先,他未必是神經病,從街坊和警方的描述來看,疑犯一直很鎮定很冷靜,沒有一絲慌亂,殺人或者是一個計劃內的事情,不像是突然發病,神經錯亂殺人。其次,為什麼要草率的下一個他不是人類,他應該被槍斃的結論呢?因為你也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麼樣的吧,他或許有什麼苦衷也說不定呢。」

我的朋友將對兇犯的氣憤轉向了我:「你為什麼要替他辯護?他有什麼苦衷都不至於殺人啊。」

我說:「我不是在替他辯護,我也認為無論什麼原因,他都沒有權力去剝奪他人的生命,尤其是一個無辜的小女孩的生命,而且是用那麼殘忍的手段。在這一點上,我們是一致的。我不理解的是,你為什麼要那麼武斷地作出結論,不願意再聽哪怕一點兒解釋,就將兇犯劃入非人類中去,將他貼上變態、神經病、不是人的標籤,恨不能殺之而後快。你看,靜下心來想,你也會認為你的想法過於武斷,失去理智了吧?那麼用你的這種失去理智的『恨不能殺之』的武斷,去想像一下殺人者的狀態吧。」

話到這裡,我們都沉默了一下,然後一直在替她幫腔,說我「在替神經病辯護」的大家異口同聲的開始打圓場,埋怨我在飯桌上提起這麼倒胃口的話題,招呼著火鍋開了,快下肉。

聊天是停在那裡,事情卻沒完,後來廣州的媒體跟蹤報導了三兩天,然後集體感到在這個疑犯身上,再榨不出什麼新鮮的點來,所以都停下來,事情似乎徹底過去了。

但是我卻有更多的問題得不到解決,小女孩的家人從湖南到廣州,年邁的奶奶都需要在製衣廠里打工,他們有什麼樣的故事?全村人曾幾次三番要求房東「趕走他」,他們平日是如何跟疑犯相處的?當地的「出租屋流動人員管理服務中心」的副主任說他們有疑犯詳細的入住資料備份,他們做了什麼?沒做什麼?還需要做什麼?而那個神情鎮定,在審訊期間並沒有不當言論和舉止的疑犯,他有什麼故事?他的家在哪裡?他為什麼來廣州?他為什麼不工作了?他為什麼不願與人來往?他為什麼要在家門口揮舞西瓜刀?他為什麼喜歡穿女人的內衣褲?他為什麼會給街坊的小孩子買糖吃?他為什麼要殺人碎屍?他為什麼要將孩子碎屍後放入冰箱?三個月前在同一地點失蹤的那個只有兩歲的女孩呢?她的家人是誰?他們找到他了嗎?他們在什麼樣的狀態里生活?

將我們不願接受的貼上變態、神經病、反革X的標籤,把他當作怪物,假裝他不屬於人類,於是心安理得地除之後快,多老套乏味的混帳邏輯?

2、

Capote是個作家,是個把新聞寫成小說的作家,是個非虛構式小說作家。而電影《Capote》,這樣一部技法純熟,感情細膩的電影。

如果說Capote做了什麼偉大的事,那就是他把一個殺人兇犯寫成了一個人,一個和你我一樣的,有缺點的人,即便他的動機有些功利,即便他也為自己的功利內疚不已。

卡波特的朋友李問起兩個問題,你是在利用派瑞嗎?你愛上派瑞了嗎?

卡波特沒有回答,他也不需要回答,兩個問題在人心裡有無數個答案,電影和卡波特的小說一樣,都需要一些疑惑賣給觀眾,提供些意猶未盡的感覺供人消費。

在我看來,第二個問題比較簡單,卡波特當然愛上了派瑞,派瑞就像一塊兒鏡子,你可以說卡波特愛上了派瑞,也可以說卡波特愛上了自己。而第一個問題則比較糾結,也是一個蠻有爭議的問題,因為卡波特有利用派瑞的事實(影片中),然而他也付出了真實的感情,甚至是感同身受的同情。我覺得這是個職業人和平常人的艱難抉擇,卡波特是個作家,採訪派瑞從動機到結果,他都是個職業人的身份。派瑞曾懇請卡波特不要再追問兇案當晚的情況,卡波特卻起身走到牢外,冷冷地說:「我是在工作。」

如同派瑞有著敏感的平凡人和殘忍的兇犯的兩面人格,卡波特也有著平凡人和職業人的兩面人格,他既是派瑞的朋友,也是專業的作家,從作品的震撼力和感染力來看,他甚至希望派瑞死,他的小說早早地起名「In cold blood」就已然判決了派瑞的死刑,他需要派瑞的死去完成一部有生命力的作品,而對派瑞的幫助確實是只是為了爭取時間拿到素材。但是問題不只是如此,卡波特還是個平凡人,他和派瑞有著相似的經歷,派瑞的身上有著自己的影子,在等待「派瑞之死」以完成小說結尾的時間裡,一項衣冠楚楚的卡波特穿著睡褲,疲憊的躺在沙發上,不停地揉著酸楚的眼眶,這是種折磨,不只是創作陷入苦境的折磨,也是派瑞的生死,小說的生死,或者說自己陷入等待生死抉擇的一種折磨。

派瑞在刑場中死去,卡波特完成了小說;派瑞在小說里活下來,直至今日,卡波特卻耗盡了寫作的熱忱和精力,行屍走肉般地生活。

作家卡波特出於創作的需要,給了派瑞希望,再把它拿走,凡人卡波特卻要在餘生中折磨,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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