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拼圖〉：一鍋稀粥

一個片子看下來不知道講的是什麼不一定是你沒水平，但是一個片子看下來覺得什麼都講了一定是導演沒水平。

 

      前兩天，大晚上的我和睡意做著頑強鬥爭看完了中央六播的《神秘拼圖》——據說是很多年前中央台還沒分出123456時就播過了。（中央六可能一共就那麼幾個譯製片，以多少年為週期那麼沒完沒了的放，所以你很可能在多少年之後很驚喜地又在電視上看見自己還是個小P孩時沒看懂的那個被翻譯得亂七八糟的外國片。）

      片子在預告裡的歸類是「驚悚愛情片」。其實分類這個事很難辦，一般一個電影裡邊會有很多元素，但是分起類來又覺得哪個都不貼切。比方說那個〈台北朝5晚9〉分類是「愛情/色情」就很讓人噴飯。但是我吧，從小就喜歡偵探片（這個分類也比較泛泛，意會一下），看見兇殺啊推理啊就興奮，所以不顧多次在中央六上當受騙仍然犧牲睡眠大半夜坐在漆黑的客廳裡看完了〈神秘拼圖〉。感覺上真像是一鍋稀粥，什麼都有，什麼都沒多少。

 

A 拙劣的模仿秀與經典惡俗情節

     

      挺神秘的一個名字講了挺要命的一個故事。美女巡警艾米麗（安吉莉娜朱利）在即將調入辦公室工作的前一天發現了一具嚇人呼啦的屍體。警方把這一老大難案件交給黑人警官萊姆——因公負傷癱瘓在床就腦袋和指頭能動。萊姆因為艾米麗在現場取證時表現出的天賦和勇氣絕定強行抽調她參與調查。此後萊姆坐鎮指揮，艾米麗一次次赴命案現場取證，最後終於揭開謎底。艾米麗和萊姆也產生了隱隱的感情……

      好像真是挺俗的一個故事。

      同行之間出生入死化敵對為愛情的電影，記得以前朱莉亞羅伯茨就演過一個，說的是倆記者的事。一個女警單槍匹馬出入虎穴最後終於大功告成並完成了個人成長的也還有一個〈沉默的羔羊〉，而本片中艾米麗形象的塑造顯然並不像安吉莉娜的嘴唇豐滿，距離〈沉默〉的成就還差不少火候。看過＜火線追緝令＞的人也很容易把兩者聯繫在一起。片中似乎在刻意模仿〈七〉為城市製造的那種陰森、低沉、暗無天日感覺，甚至出現了「穿幫」。比如在艾蜜莉聽說鐵路附近有人報警的時候，她明明在吃早餐，而當她步行到達現場的時候周圍已經一片漆黑了。既然是巡警，她的任務應該是處理轄區內的案件，要是路這麼遠還不開車啊？第二天艾米麗在青少年督導組聽課的時候應該也是上午，室內的光很強而且顯然是自然光，但很快，當她被上司叫出去坐上赴萊姆處的車時，一個全景顯示紐約那暗藍色的壓抑的天空……這其實是強加給觀眾的一種氣氛，恐怕也算是「美學暴力」了。

     從故事構思上說，也像是〈火線追緝令〉的低劣複製品。都是一個高智商的罪犯故意留下一連串謎題、都有一系列血腥恐怖另人琢磨不透的犯罪現場、每一樁兇案都遵循著某種神秘的程序……然而〈火線追緝令〉是有來頭的，兇手是按照天主教所指的人性七罪殺掉那些「罪人」，而〈神秘拼圖〉的兇手不過是按照一本古老的歌特小說的描寫一件一件製造兇殺。〈火線追緝令〉成為「黑色電影 」「犯罪電影」分析的典型，其中對人性、社會乃至宗教的深刻思考，對人生存空間的某種絕望，對罪與罰的度量和質問等等使影片絕不僅僅停留在視覺衝擊的層面上。然而〈神秘拼圖〉對之進行的簡單模仿則消解了這種理性的厚度。

       既然是「驚悚片」，不嚇唬你一下不算完。其中最明顯也最俗套的一處顧弄玄虛就是艾米麗從恐怖的現場回家的晚上。艾米麗在家小睡，然後大特寫門把轉動（經典惡俗情節1），艾米麗驚醒、開門，門外卻空無一人（經典惡俗情節2），把艾米麗跟觀眾都嚇著了。之後艾米麗轉過身，（感到窗外有動靜）對著窗子，猛地拉開窗簾，觀眾心都吊到嗓子眼了，別是兇手跟家來了吧？結果您猜外邊是誰？嘿！是艾米麗的同事！這一招惡俗到家了，光〈奪命狂呼〉里就用多少次了。而且也沒邏輯呀，誰上人家裡不先敲門，開不開門就直接開窗戶啊？

      要論嚇唬人，〈老無所依〉夠典型吧？是把觀眾嚇得夠戧，可是畢竟在敘事上不突兀。

      要說犯罪、愛情、驚悚湊一塊的片子那也不是沒有，〈本能〉不就是一個嗎？但是人家這幾個元素融合得挺完美，因為男主角和女主角就是「警察和小偷」，觀眾的心理完全認同了男主角的心理。

      而〈神秘拼圖〉把「驚悚」作為賣點完全是畫蛇添足，殺人犯使的那招兒就夠鬧心了，還動不動用這麼小兒科的伎倆嚇唬觀眾 ，這不找罵嗎？

 

B 性別力量消長：不明所以的第二條線索

 

      如果把解迷作為本片的第一線索，那麼性別的消長應該是隱含的第二線索（我把男女主人公的愛情包括在內）。

      影片開始，是清晨艾米麗坐在公寓窗邊憂鬱地望著窗外，之後全景可見艾蜜莉背後的床上睡著她的男友。接下來男友醒來擁抱艾米麗，艾米麗說自己要去上班，男友問自己是否要給她做點吃的。之後男友說：「…………你知道我想要什麼」艾米麗正色道：「我很在意你，但是我不想結婚。」

      這一部份情節顯然具有某種顛覆性，艾米麗是一個「女強人」形象，而她的男友屬於失語狀態，這一對比是不多見的。

      在發現屍體並勇敢地攔住火車之後，趕來的局長卻沒有把艾米麗放在眼裡，對她的行為不屑一顧，甚至罵她「笨蛋」，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艾米麗的性別。而在艾米麗第一次去見萊姆的時候，使用了主觀鏡頭特寫萊姆眼中的艾米麗的嘴唇。所以儘管萊姆不斷讚揚艾米麗的「天賦，勇氣，敏銳的直覺」，為自己堅持調任艾米麗做助手提出理由，觀眾似乎還是有一種萊姆在「以公謀私」的感覺。這裡，艾米麗的價值，事實上仍然是「男性眼中的」價值。

      在艾米麗兩次進入位於地下、年久廢棄、陰森黑暗的犯罪現場，都是萊姆鼓勵並要求的。萊姆說：「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你的每一步我都和你在一起。」到達現場後，二人用無線電話進行通話。也就是說，艾米麗充當的，實際是萊姆的軀體。即，男性執行複雜思考，女性執行簡單行動。

     發生三起兇案之後，萊姆的「拼圖」仍然沒有頭緒。是在艾米麗和萊姆的女護理的幫助下，案件的偵破才取得了關鍵性進展。這之後艾米麗才得以成功救活一個受害人，並按照兇手留下的線索和萊姆的指示進入了一個廢棄的地鐵站。奇怪的是，一進入地鐵站艾米麗和萊姆的聯繫訊號就斷了（這之前可沒有發生過，雖然每個現場都在地下），艾米麗由兇手留下的一串號碼獨立判斷出下一個受害人就是——萊姆！

      原來兇手是多年前因為萊姆的報告鋃鐺入獄的前警官，他出獄後伺機報復，製造了一連串的兇殺。就在兇手闖入萊姆的房間，對癱瘓的萊姆舉起尖刀的時候，槍聲響起——艾米麗出現了。（經典惡俗情節3。我看時一點都不為萊姆擔心，就知道他死不了）

      至此可以梳理出暗含在影片中的一條兩性力量對比消長的脈絡。似乎艾米麗完成了作為女性的成長，由代替性的男性的軀體成長為獨立的思考主體，也似乎為影片塗上了女性主義的色彩。然而影片尾部安排顯得有些倉促，艾米麗獨自解出的謎底並不高明，尤其是大衛格里菲斯式的「最後一秒鐘營救」更不能令觀眾滿意。特別是「軀體殘缺的男性+女性」的「雙弱者」形象尤為耐人尋味，假如萊姆沒有處在這種所謂的「臨界情境」下，這個故事也就轟然倒地。

       影片結尾，萊姆坐在輪椅上和朋友同事慶祝聖誕節，艾米麗身著性感的晚禮服，坐在萊姆身邊，特寫艾米麗塗著鮮紅指甲的手撫摩萊姆的手。與之對比的是之前的一個特寫鏡頭，艾米麗撫摩昏迷的萊姆的手，素手纖纖。此時，艾米麗的女性身份又一次凸顯出來。是愛情使然？事業使然？此處的意味仍然曖昧不清。

 

C 視覺奇觀與潛隱的政治意涵

       看過影片的人一定對萊姆的病房裡那一堆高科技設備印象頗深。萊姆雖然只有一個指頭能動，但他仍然可以按動按扭通過大螢幕閱讀新聞，查閱資料，把現場物證掃瞄進去進行「拼圖」。連環兇殺發生後，萊姆的房間立刻組成了研究中心，各種儀器設備和專家聚在一起……

正是利用電腦對兇手留下的碎片進行拼圖和淡化，才給破案帶來了光明。可以說沒有高科技，就沒有最終的水落石出。

       而萊姆為了破案傾盡全力，幾次昏迷、痙攣（他每次發作都有可能使他變成植物人），仍然孜孜不倦……

       還有一點，觀眾很容易注意到，萊姆是黑人，他的護理是黑人，他的破案班子成員之一很可能是印度人……

       不知道現實生活中美國人是不是真的這樣破案，當然電影「奇觀」與「真實」總是有差別的。但這其中可能隱含的政治意味耐人尋味。在此不表。

 

 

總之，〈神秘拼圖〉的元素可真不少，其創作旨歸也可見一斑，從整體上看，卻更像是一鍋稀粥，什麼都想弄進去，結果什麼都不夠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