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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孩子--Changeling

换子疑云/陌生的孩子(台)/换命谎言(港)

7.8 / 265,372人    141分鐘

導演: 克林伊斯威特
編劇: 邁可史崔克辛斯基
演員: 安潔莉娜裘莉 約翰馬可維奇 柯姆佛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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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雷

2009-02-06 15:21:27

無所有之反抗


「脆弱呀,你的名字就是女人!……上帝啊,一頭沒有理性的畜生也要悲傷得長久一些。」

——莎士比亞《哈姆雷特》,第一幕第二場




整部片子似乎是窄縫子裡出長氣,力量都用在了緊張上。以致於前半部份比後半部份要精彩的多。安吉麗娜的表演尤其顯得至關重要:一種氣若遊絲般的脆弱,被演繹的淋漓盡致。一步一步這麼下來,影片的前半部份,看得我都絕望了。比如警官跑到安吉麗娜扮演的克莉絲汀的公司,告訴她的兒子已經找到了,克莉絲汀不禁抽泣,渾身戰慄。還有就是克莉絲汀向警局報案,警局電話回覆說無能為力,掛上電話之後,克莉絲汀在哭泣之餘,顯得手足無措。影片前半部份的氛圍,一方面是一種類似推理片的疑惑感,另一方面,也是非常緊要的,是克莉絲汀的脆弱感和無助感。而我在此篇文字里,試圖解析的,也正是這一份看似屬於女人的脆弱。

警官告訴克莉絲汀她的兒子已經找到,隨後克莉絲汀抽泣起來,扮演者安吉麗娜甚至發出一些叫喊聲,假如我們只是把這種表現,看作克莉絲汀作為母親對兒子的愛的話,那麼我覺得還不足夠。我覺得,在如此「興奮的哭泣」里還包含一種深深的無助。所謂雪中送炭,炭火的溫度只有在寒冷中才顯出必須的價值。所以我覺得安吉麗娜在這個段落里,表演的絲毫不過份。隨後我們將發現如此無助的意義,究竟在哪裡?去火車站見「自己的兒子」,和警局的一位發言人(?)對話,說到報案時候警局說無能為力,發言人說那只是一個技術性錯誤,克莉絲汀不置可否,似乎沒有太在意。發言人進一步想邀請克莉絲汀對媒體記者說一些話,但克莉絲汀看見火車來了,不由分說,徑直跑過去。發言人話說了一半,旁邊的警官補充說:Women(影片的中文字幕翻譯成:女人就是這樣)。這個看起來像是不經意說出來的一個詞語,顯得隨意而普通,畢竟再偉大的母親,也不過是個女人,對於一個女人,我們(警局)不能要求她對程序(媒體)負責。當然了,誰能料到這是一個騙局呢?

見到那個小孩後,克莉絲汀的第一句話是:那不是我的兒子。這是多麼重要的一句話呀。直到後來,警官一再違心地勸說克莉絲汀,那個就是她的兒子,還有那個被派去的醫生從自己所謂專業知識說明,那個就是她的兒子。克莉絲汀反問道:「難道我不認識自己的兒子嗎?」是呀,母親怎麼能認不出自己的孩子呢?在火車站的時候,那個男孩說,這就是我媽媽,隨後撲過去,抱住克莉絲汀的腿,克莉絲汀用手掩住像要失聲的嘴,又開始抽泣起來。隨後警官向克莉絲汀說了一大堆的類似這就是你的兒子、你要接受他、我向你保證之類的話,克莉絲汀整個人像是在做夢一樣,她不曉得這是一個騙局,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暫時接受這個「別無依靠」的孩子。特別的是,克莉絲汀自己也說,或許是我自己沒記清楚。之所以在這裡,翻錄影片情節,旨在說明,克莉絲汀的被動處境。在火車站的時候倘若還只是夢境般的恍惚,那麼到警局和警官爭執的時候,就絕對是一種清醒。但這種清醒只是把一個女人從剛剛的恍惚失落中稍稍攙扶起,還不足夠令一個女人憤然反抗。況且她要反抗什麼呢?在和警官的言辭衝突之後,克莉絲汀不得不向警官說,我很抱歉,我很感謝你們所做的一切。克莉絲汀在此時的努力無非是向警局說明這是個錯誤,以敦促警局抓緊時間尋找自己的兒子。所以當牧師告訴她關於警局的一些事情,並告訴她,他將揭露警局黑幕作為自己使命時,克莉絲汀只是說,這不是我的使命,我只是要找到自己的兒子。其實,這句話也是克莉絲汀從始至終的一個立場。而如此立場,也是很多人質疑的立場。也就是說,一個母親只是站在母親的位置,一個女人只是站在一個女人的位置,能否承擔一個面對警局的反抗?導演有沒有藉助影片,將克莉絲汀的反抗進行某種昇華?比如像牧師所做的那樣。很顯然,導演並沒有那麼去做。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導演從另外一個角度對人物進行了深刻處理。

被關進精神病院後,克莉絲汀繼續了一種類似於她之前的思路:向醫院說明白己並沒有瘋。通過自己的努力去澄清錯誤、誤會、誤解,在外面是向警局澄清,在裡面是向醫院澄清。直到同犯第12條法規的Carol Dexter告訴她,澄清是徒勞的。醫院對Carol Dexter所做的手段,對克莉絲汀來說是個轉折。反抗也是在這個時候被重新詮釋了。影片藉助Carol Dexter之口說出的話,非常值得玩味,我將原話抄錄下來:「Everybody knows women are fragile.I mean,they're all emotions,no logic,there's nothing going on upstairs.Every once in a while they say something that's a little inconvenient,they just go fucking nuts.If we're insane,nobody has to listen to us.I mean,who are you gonna believe,some crazy women trying to destroy the integrity of the force,or a police officer?」通過這段話,再結合影片前半部份里警官的一些話和作為,就不難發現一些線索。影片字幕翻譯似乎有點小錯誤,就是那句「I mean,they're all emotions,no logic,there's nothing going on upstairs.」其中的「upstairs」,字幕翻譯成「樓上」,我估摸這裡的upstairs應該用的是俚語,意思是「頭腦里」,意譯為:「女人的頭腦里空空如也,感情用事,又沒有邏輯能力。況且,人人都知道,女人是脆弱的。隨便一句不適當的話,都能令其發癲。那麼有誰還要信任一個發癲了女人的話呢,而不是一個警察?」也許是過份牽強,但是由此聯繫到影片前半部份,在火車站的時候,警官看似隨口說出的那個詞語「Women」在我看來,並不隨意,毋寧說是故意的了。特別的他告訴克莉絲汀找到她兒子的時候,克莉絲汀的表現讓他徹底放心這場騙局的牢靠。一個脆弱的女人,掀不起來什麼風浪,即便稍有差池,也可以順手把責任推給那個孩子和這位抽泣起來有些歇斯底裡的女人。

Carol Dexter被「電療」之後,克莉絲汀跑過去看她,他們之間有段對話,也是相當精彩的。Carol Dexter說自己曾兩次流產(她是個妓女),那是沒辦法(no choice)。但是這次幫住克莉絲汀是應該做的,不能總是失去反抗的機會。隨後Carol Dexter說了一句髒話,克莉絲汀說這樣的言辭對一個女士來說不太合適。Carol Dexter卻說,這個時候用這些言辭正好合適。克莉絲汀說,是嗎?Carol Dexter說,在你一無所有之時。這次對話之後,醫院負責人再次要克莉絲汀在承認那個孩子就是自己兒子的一紙文書上簽字,克莉絲汀借用Carol Dexter的那句髒話回答醫院負責人。於此之時,觀眾已然能夠覺察在克莉絲汀的眼神、表情里,屬於女性的那份脆弱被改寫了。如此改寫,並不是單單出於一個母親的愛,也不是單單出於一種對權力的反抗,而是出於一無所有。也正是在這個一無所有的位置,克莉絲汀的反抗和牧師的反抗是不一樣的。牧師出於上帝之意,將反抗作為自己的使命。而克莉絲汀從始至終,只是要找到自己的兒子。正像克莉絲汀告訴那個小男孩的,她的兒子就是她的一切,是支撐她生活的力量。同時,在這個一無所有的位置,那個起初被我們感覺到絕望的女人之名,獲得了另外一種深刻的含義。脆弱恰恰是最內在的理性,是理性之心,假如理性有心的話。脆弱也被改寫了,並且如此改寫,並沒有刻意把反抗昇華為一種運動式的、宣言式的或者革命式的。於一無所有處的反抗,既不可被他人借用,也不可被自己無知。被他人借用則失去了那種原發的愛,被自己無知,則使自身處在威權下的困境之中。寫到這裡,倒讓我想起來《V字仇殺隊》裡的艾薇,在經受一番由V精心設置的「折磨」之後,呼吸侷促,在V的鼓勵之下,終於接受自己的脆弱(父母因為反抗政府而死,自己雖然也深知現在政權的危險,但沒有勇氣反抗),電影在這個時候,讓艾薇處在一場上帝之雨中(西諺:上帝在每一滴雨中),從而確立那個接受了自身缺失的自我。儘管說影片《The Changeling》並沒有如《V字仇殺隊》那種的詩歌般描寫,但是作為一個改編自真實事件的影片,導演起碼在人物內心變化的把握上,未失水準,既不拔高,也不降低。

脆弱並不算什麼,算什麼的是我們把脆弱當做一種過錯。假如說女人的最大缺失在於脆弱的話,那麼男人的最大缺失恰恰在於掩蓋自己的脆弱,不論以何種名義。於一無所有處的反抗,並不是要給脆弱穿上革命的堅強衣裳,也不是消滅自身之脆弱,而是接受脆弱,去理解脆弱。對於克莉絲汀來說,貫穿影片始終的那份脆弱、那份哭泣,何嘗不是一種愛呢?如果沒了這份愛,脆弱被削減的同時,反抗也會被削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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