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么
2009-02-15 08:20:21
說一些
重看《幽靈公主》,發覺宮崎駿在這部電影中遇到了一個困局,即神話史詩和工業現實的牴觸。不應還有人對農耕自足,天人合一的遠古時代之自然精神的回歸有所期望,我們畢竟生活在一個工業時代,一個以犧牲自然來換取物質便利的時代,我們所能做的只是把危害降到最低,即使如此,各種環境危機仍然急迫,這是命運,歷史的必然走向,或是西方語境中的「原罪」,這裡不提。宮崎駿滿可以把這部電影簡化成個人英雄主義的展示,如果故事只是圍繞著阿斯達卡化解詛咒,拯救森林,消滅野心家,他滿可以把它簡化成史詩,既然已經有了一個所向披靡的少年,分明的敵我對立,和勃勃自然的生氣為背景(久石讓浩蕩的配樂也得一提)。但宮崎駿同樣有野心:環保。這野心做為電影明確的目的,使阿斯達卡只能為他被挫敗的英雄主義另謀出路。宮崎駿知道即使作為一部成功的環保意識電影,《幽靈公主》的實際社會效用能有多大,就像阿斯達卡就算消滅了獵人和倚山作勢的山寨,森林是否就能永遠免於「砍伐」(人類歷史用「開採」這個詞)。片中提到武士階級和幕府,更明顯的是女頭領說他們槍炮好過「明朝」,推算這個故事應設計在十八世紀上下,靠開採礦藏打造鐵器以換取糧食和金錢,歷史已無可挽回的進入了資本積累時期,這時光靠一個從古村落來的英雄就能使人與自然免於互相殘害,已是過於天真,這一點宮崎駿很清楚,但他又不捨得放棄這個英勇而神采的少年,況且電影需要一個精神人物,因此他不斷的給阿斯達卡以展現高超射技和騎術的機會,儘管我們發現其實最後拯救森林的並不是阿斯達卡的個人能力,那是什麼拯救了森林,在歷史現實和神話的緊張對峙中,還有什麼能拯救森林,調和人與自然的矛盾而不落下理想化的把柄?對,就是「愛」,這就是宮崎駿為阿斯達卡找到的出路。「愛」被宮崎駿用在他幾乎所有電影中,「愛」是他的個人信仰,如同他談到《千與千尋》時說:「千尋重回人間,並不是因為她消滅了惡勢力,而是因為獲得了愛」,同樣,在《幽靈公主》中,「惡」的人類並沒有被完全「消滅」——女頭領只是想感謝阿斯達卡的搭救,並沒有表示不再開山(我不知道宮崎駿是否意識到他已經用果敢和決斷把女頭領設計成了那個時代真正的「英雄」),而作為貪慾的形象的獵人頭領,也只是悠閒的蹲在石頭上笑著說了句「認輸認輸」——當然也不可能被消滅,那麼「愛」就別無選擇的被當作了各種矛盾的緩和劑,況且它能使觀眾更柔軟的去接受。因此,享受了好故事的觀眾除了對阿斯達卡和幽靈公主的愛情,也許還能稍稍期待野心家們對自然的侵佔暫時有所收斂。這一點放到現代語境中亦不新鮮,西方有些知識分子以為只有靠泛宗教式的愛才能緩和人類的環境和精神危機,他們是否了解到在這種必然的危機中他們無用的尋求亦是必然,這裡不提。有趣的是,電影結尾,宮崎駿謹慎的讓「愛」並沒有使兩人超越身份,這和白龍和千尋的愛,魔法師哈爾和平凡少女的愛都不一樣,作為自然之女的幽靈公主,仍將和「人類」阿斯達卡劃清界限,守望山寨和森林兩邊。地獄中有一條冥河,隔著生死,而電影中橫在山寨和森林間的河,卻像隔著幻想和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