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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國--Buddha Bless America

太平天国/BuddhaBlessAmerica

7.6 / 45人    118分鐘


演員: 林正盛 導演: 吳念真
編劇: 吳念真 製片: 余大任
演員: 江淑娜 楊宗憲 白明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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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衛二

2009-02-18 23:02:29

是樁笑話也是個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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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震驚,吳念真肯定不會去講百年前的洪秀全。說《太平。天國》,不如先提下《戀戀風塵》劇本,裡面有講述兩個故事:一是恆春仔講他們那邊軍事演習,父親偷搬美軍東西,結果拖回來兩具屍體,該段落在《太平。天國》被具體化。一是阿遠講小時候寫信檢舉父親賭博,結果信轉一圈落到父親手裡,討得一頓打,這就是自傳性質的《多桑》。

恆春位於台灣最南端,依山傍海,《太平。天國》就是一個發生在屏東恆春的故事。眼下恆春為人所知的原因,更在於它是《海角七號》的拍攝主場景。由此及彼,從鄉村到小鎮,台灣在過去幾十年發生了什麼變化,僅僅是電影包裝手法的差異嗎?

阿陡仔與鄉巴佬

片中美軍到來是個很特殊的事件,牽涉到政治經濟軍事等多重原因。不過放眼全球,表現美國軍隊到來、對本土民眾造成影響的電影有很多,從韓國《故鄉之春》到羅馬尼亞《加州之夢》,日本戰後一系列反映社會現實的電影裡都有美國大兵的身影。《太平。天國》里,鄉民稱呼美國佬為「阿陡仔」,意指美國人鼻樑高挺,熟悉閩南語的人應該不會陌生,要知道這個稱呼里多少包含有輕視成份,非我族類。

由於人種外形差異過大所帶來的喜劇感,以「美國黑人」尤甚。黑人大兵的兩次笑意示好,均嚇壞了小孩。一次六神無主,需要招魂歸位。一次是嚇得轉過了身,躲在大人懷裡。幾段下來笑得肚疼,不禁想到黑暗中兩排牙齒飄過來的笑話。

即便有如開頭所說,村民與美國的衝突關係是影片重點,但直刺美國並非《太平。天國》的專利。早在《兒子的大玩偶》之《蘋果的滋味》里,一個底層家庭因禍得福,美國海軍醫院的白色空間和光明景像,顯然是有意發揮。他們依靠美國人的施捨,大口地咬著蘋果的畫面更是成為影像的歷史記憶。有一種說法是《多桑》回顧日本情結,《太平。天國》直指美國情結。依個人所見,《太平。天國》的中心問題不在「諷美嘲中」,影片的最大意義在於斷指。

斷指再植的不可能

阿憲在日本工廠打工,被機器切斷了手指。祭祖上墳的路上,阿盛(仙仔)對弟弟說了一通意味深長的話,如日本人歧視亞洲人、美國人科技無敵之類,倒是有在理。然而求醫無路,美國人對他們的來意並不知曉,確切說即便明白也無能為力。斷指的無處可救醫恰恰應證了台灣的現實處境,自日本殖民統治結束、國民政府遷台,美國人成為主導東亞局勢的排頭兵。台灣依附美國,接受施捨更是毫不意外,這種援助贈與的關係反映在片中就是美國人位居高上,發放禮物、給點小錢。表面行動以外還有暗中扶助,所以「才有美國人真的走了嗎」的疑問。

台灣這斷指,該接往何處。日本人不僅不負責,態度還惡劣。美國人縱有高技術,卻也不願意出手。接往中國,好像本土醫術不行,只能放在罐子裡醃泡,等待神醫高科技。斷指的結局是爛掉埋入土中,好澆水寄以重新長出的美夢。台灣何去何從,電影裡跟電影外都沒有一個標準答案。

太平天國說太平

《太平。天國》的主角是村民,太平時代地道本色的鄉間小民。去掉老小,村民主體就是一幫種田度日、辛苦耕作、缺乏文化的人們。影片似乎有意暴露些村民的愚昧,美國人到來前他們憤憤不平,缺乏主見。土地被借用,生活場所被封為禁區,他們入住學校,做的最多事情就是聚桌開賭,無事可做。要嘛還有羊毛出在羊身上,美國人侵犯了我們的地方,大家就該從他們那裡拿回些東西,貪圖點小惠小利。

阿盛在一群村民里是個特殊的角色,他曾經說錯話,不然是名受尊敬的老師。電影掩藏著一個不想明示的事實,阿盛可能觸犯過當局,可聯繫到白色恐怖等影響。總之不動聲色的他,現在是村里響噹噹的知識分子。他識字翻書,看上去是有幾分魄力,發言權受到重視。最底層村民與權勢階層的對話中,阿盛充當傳話者和調和者。阿盛有被收買嗎?電影裡是看不出來。總之他是表現出順服的姿態,一開始村民對他也是言聽計從。

村民的不滿

包括阿盛在內,村民無法解釋很多事情,面對英文和鐵棺材,他們表現得無能為力,在美軍的開槍示警中退縮。對村民來說,美國人的到來破壞了眼前的太平,這是第一大罪。

美軍的所作所為還是打破了村民預期,他們有兩類重要財產遭受侵犯,一個是賴以生存的莊稼田地,屬於物質層面。一個是代代相傳的祖輩墓地,屬於精神領域。片中對此有不少表現,坦克壓過種植蔬菜的田地,大有氣勢。至於後者更有三處不同的表現,先是村民哭訴,骨灰罐都碎了;再是阿婆丈夫的墳墓被破壞,她只能採取死守;最後是演習結束,美國人走了,阿盛父親墳頭的墓碑缺了個角。

中間祖先牌位入住教室,與孫中山肖像齊列的景像也有弦外之音,《太平。天國》里處處體現著中國人濃厚的傳統觀念,即便他們說著閩南方言,卻不阻礙觀眾的順利讀懂。

《童年往事》里,反攻大陸被證明是個玩笑,跟隨祖母一代人躺榻榻米去世而煙消雲散。《太平。天國》繼續對「反攻大陸」開些玩笑,路邊一人尿急,下車方便,卻被急駛而過的軍車所擾,他破口大幹,罵說等不及要反攻大陸不是?小孩子放學後,更嚷嚷國家機密就是反攻大陸,影片狠狠地開著台灣人能心領神會的玩笑。

對多數人來說,大陸不過是個未曾眼見的虛像。一旦反攻勢必要打仗,不復太平,所以村民發自本能地討厭此類口號。民以食為天,只要不至於讓他們活不下去,歷來是不會怨聲載道,逼到要造反。

仙仔的挫敗

阿盛有文化,會解夢,由此可以聯想到他還會不少東西,故有仙仔的綽號。仙仔是村民所信任的對象,後來他失去了這種信任。被妻子激怒後才叫上弟弟,跑去美國人那裡拖了兩個大鐵箱子回來。不用說,他又一次遭遇挫敗。再次失敗後阿盛對弟弟與人打鬥毫不理睬,他原本不是也不該置身事外,為何如此冷眼看待?阿盛受挫來自兩方面,一是外部,喪失村民信任,成為奚落對象。二是內部,無法幫助家中弟弟,還被鄙視。

對比《多桑》裡的鄉民紛擾和親友相護,阿盛的表現真是不中用,這恰恰是底層知識分子受挫後的自然反應。觀察那個過曝發白的鏡頭,慢鏡頭,人物揪扯打鬥的確有些悲意。因何而起、如何收場都不再重要,適當拔高下,這無非是小農意識加喜好內鬥的民族劣根。

阿婆的憂愁

阿婆是《太平。天國》裡的有趣角色,《太平。天國》裡的老與小都很有意思。她在開頭讓觀眾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哭墳叫得是撕心裂肺,一會自道喉嚨痛,阿婆的前後反差當真是黑色至極,也是後面內容的事先預告。話說閩南鄉間地區依然有喪葬儀式殘留,讓人感慨封建餘孽未除。常見披麻戴孝哭得是滿地打滾,轉眼又是好好一活人。

阿婆是反對美軍到來的激進派,因為她是等死之人,無所畏懼,就連村民也形容她是瘋瘋癲癲。不過即便有如阿婆者,也要一日三餐,她放下手下武器就不管守墳之事,可以說十分典型。不應忽視一個細節,先後有兩次美軍飛機划過天空,聲響巨大。阿婆用日語大叫空襲警報,驚擾了村民。村民們僅僅是感覺到吵,並未有過度反應。在阿婆身上,她有著台灣的過去與未來,等她入土為安,一部份中國人的祖輩觀念也會隨之消逝。

哈囉與hey You

語言差異,又一個常見的電影論題。看完《太平。天國》,不得不說下翻譯的嘴臉和長官說話的噁心腔勢。他們的存在理由是包括美國人在內,許多人聽不懂閩南方言,反之村民一方亦是。翻譯自作主張,擅自將美軍長官的發言改篡,傳達出另一層恐嚇意思,蒙蔽了村民。這類人物形象的存在,順道講下《鬼子來了》和《葉問》(看專業影評)里也有表現。

阿憲吧外第一次求醫,美國人給錢打發。阿盛帶阿憲一起前去,美國人的行為激怒並刺傷了阿盛。阿盛看出自己被當成乞丐,掉頭離去,都是語言不通惹得禍。兩次事件,翻譯乃至會懂英語的舞女們都有參與。

聽不懂對方的語言是一大難題,在聽不懂的前提下加上翻譯的從中作梗,交流成為一種不可能。學校里老師教給學生要對美國人Say 哈囉,之後引發的喜劇效果就跟阿盛兄弟希望佛祖保佑美國兵一般好笑(電影英文片名Buddha Bless America)。他們不知對方信基督,要保佑也是上帝的事。村民怕大兵陰魂不散,這一黑一白兩洋鬼,再高明的師公(道士)都鎮不住,原因是唸經的語言都不通。

觀眾把這些當笑話看待,但村民是有他們的推理邏輯。他們會想到人的身前死後,關心起孩子。《太平。天國》後半程,可以發現電影的第一視角更多是從年輕一代出發,他們對美軍留下的一切感到新鮮和好奇。

片中的滿天揚塵和裸露黃土,與傳統中國有著意象上的緊密相連。《太平。天國》裡的字幕插入,跟王童《稻草人》的說書人姿態很是相似,黑色幽默、勇於自嘲。這部片子裡,你看不到特寫,影片大多以中遠景加長鏡處理。這一方面是由於採用非職業演員所決定,特寫容易穿幫,不自然。再《太平。天國》要揭示一種共性,村民與村民之間差異無多,他們的生命與祖輩一樣,跟土地綁在了一起。包括前文提及的斷指,最終也是做了入土處理,它的隱喻象徵跟片中的土地與村民有直接關係。

作為一部參加1996年威尼斯電影節競賽單元的影片,《太平。天國》比之前侯孝賢、王童的作品都要來得通俗。江淑娜等人的表演更是水準之上,既潑辣又「閩南」(大男子主義主導下的女性人物),遺憾的是小孩戲份雖多卻不夠出彩。以一部帶有商業喜劇元素的影片來看待,《太平。天國》的鄉土氣太濃烈了點,它沒有遵循娛樂電影的敘事節奏,故事本身也不討好主流觀眾,所以兩難處境下,它也沒有掙出台灣電影的泥潭,知者寥寥。

註:片尾曲是Ami 傑克森所唱的《Crying In A Storm》,一首越戰時台灣酒吧招待休假美軍時的必點曲目,跟影片時代氣息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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