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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真年代--The Age of Innocence

纯真年代/ 心外幽情(港) / 纯情年代

7.2 / 41,997人    139分鐘

導演: 馬丁史柯西斯
編劇: Edith Wharton Jay Cocks
演員: 丹尼爾戴路易斯 蜜雪兒菲佛 薇諾娜瑞德 Linda Faye Fark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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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湧動

2009-02-20 00:22:43

如果不能相濡以沫,那麼我們以刻骨銘心的思念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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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19世紀70年代的紐約真是這樣的,那《純真年代》還原鋪陳得很好,無論是大處的生活場景設置,還是細微處的人物造型服飾等等,都非常精細考究,處處透出一股上流社會的典雅華貴。但是,很快我們就能看到,奢華精緻、優雅體面的生活表象下面,掩蓋著一套虛偽做作、冷酷無情的社會價值體系。社會價值體系是一種集體意志:約定俗成、根深蒂固,沒人將它掛在嘴邊,但每個人都在嚴格地遵循。在你不觸及它的時候,你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一旦你試圖逆向而行,它就爆發出強大的制約力量。想跟它對抗,無異於以卵擊石,你粉身碎骨卻無人同情,而價值體系本身呢,它沉默堅硬、巋然不動。生活籠罩著這樣的冷暴力:這就是慘澹的現實。於是,大多數人聰明地選擇了另一種方式:知其不可為而不為,帶著屈辱感服從於它,在它的庇護下最大程度地保持生活的平衡,儘可能抵達自由意志所能抵達的深度和廣度。
    艾蘭出現前,紐倫很清楚該如何在個人意志和集體意志的夾縫中生存:他的家族是當地的名門望族,他本人溫文爾雅、事業有成,未婚妻梅是一位代表著當時社會一切美好事物的女子,尤其是和梅的婚約,讓他覺得他受到社會價值體系周全的保護,他是屬於這個社會的。儘管他時不時嘲諷一下這個虛偽做作、不盡情理的社會,但是,他依然可以遊刃有餘地在個人和社會之間周旋。
    該出現的還是會出現,該遇上的還是會遇上。艾蘭回來了,此時的她,已是奧蘭斯基夫人了。因為無法忍受伯爵老公的驕奢淫逸,她從歐洲出逃,回到紐約,這在當時是一件驚世駭俗的舉動,男人可以拈花惹草,女人就必須規規矩矩,這就是社會對人的行為的限定。艾蘭的敢做敢為,在上流社會中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自然,上流社會心照不宣地合力排擠她,甚至封殺她。而在艾蘭看來,歐洲不是她的歸宿,紐約是她成長的地方,這裡有她所有美好的記憶,她回到紐約,試圖尋回一種久違的純真。但是,紐約對她的冷漠讓她傷心絕望了,她悲哀地發現,這已然不是她記憶中的紐約了,那個紐約,跟她自己的純真年代一樣,早已死去了。
    艾蘭,這個貓一樣的女人,有著一雙能看透男人的眼睛。她對紐倫的偏愛和欣賞是顯而易見的,即使在眾人面前,她也毫不掩飾。她看著紐倫時的眼波流轉,語音語態,充滿風情,同時又保持著一種節制的高貴。她的叛逆,讓她成了上流社會的異類,但她依然我行我素,用優雅淡定對抗著來自整個社會的冷漠和排擠。紐倫會愛上她,簡直是一定的,很簡單,因為他們同屬一類人。很難衡量紐倫對未婚妻梅的愛到底有多深?即使是面對所謂的愛人,他也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少了點熱烈的激情,倒是梅,一副熱戀中的小女人的幸福模樣,藏都藏不住。所以我想,她肯定更愛他。
    都說男人是理性的動物,但紐倫卻失控了。他拼命壓抑內心的真實情感,甚至把對艾蘭的感情看作是他結婚前的最後一個考驗,試圖將感情和生活重新納入正常的社會倫理體系內,但他還是失敗了,理智抵不過情感的強烈衝擊。告白的結果是,他們根本不會有結果。艾蘭說出了全片最讓人心酸的一句話:只有放棄你,我才能愛你。說話間,艾蘭臉上寫滿絕望和沉痛。他倆的愛情不僅僅牽涉到三個人、兩個家族的聲譽,更為重要的是,觸動了這個社會的道德基石,這才是關鍵所在。在紐倫愛得極其痛苦提出私奔時,有反抗經驗的艾蘭告訴他,無論走到哪裡,他們都是得不到接納的,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梅,這個外表柔弱美麗,看起來盡善盡美的女人,成了紐倫和艾蘭最現實的障礙。她是「純真」的集大成者,但她真的純真嗎?她說艾蘭在紐約變了,不願跟人來往了,也許她回到歐洲她那位丈夫身邊會快樂一點。紐倫說她冷酷,即使魔鬼也不會認為地獄是個讓人快樂的地方。這幾句對話很能看出兩人在價值觀、心性方面的差異,在整個價值體系的影響下,梅不自覺地扮演了一個不善的角色,因為她本身就是構成這套嚴密而冷酷的價值體系的部件,雖然她未必意識得到。
    在傳統價值體系受到挑戰時,「純真」爆發出了強大的力量。結婚前,梅就敏銳地感覺到丈夫的變化,結婚後,紐倫的感情波動更是明顯,而女人的直覺,總是很靈敏的,她看著紐倫的眼神,掩藏了多少欲說還休。她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運用柔弱和無辜的力量,也知道應該向何處借力,於是,她贏了。艾蘭為了保護梅和紐倫的婚姻,回了歐洲——紐倫口中的地獄;而紐倫因為梅適時的懷孕而被迫放棄了逃離紐約的計劃。梅不怕不成功,她後面有整個強大的集體意志作她的後盾。難堪的是,一個女人,知道朝夕相處的丈夫心裡有另一個最愛,她怎會不痛苦?隱忍了幾十年,直到臨終的時候,才告訴了兒子這件事。她這一生,也不容易。
    他們放棄、妥協,向集體意志歸順了,於是,差點脫軌的生活又重回價值體系的庇佑之下。但是,違逆自由意志做出的選擇,帶來的不甘、屈辱和傷痛,卻是伴隨一生的。沉默、隱忍、堅韌,幾乎成了這三個人共同的生活方式。在愛情離開的時候 ,我欣賞這樣的態度:隱忍而高貴,內心的劇烈煎熬被掩蓋在外表的平靜下,反而讓情感有了「於無聲處有驚雷」的張力,幽幽散出一種憂傷而節制的美,因而具有了一種攝人心魄的力量。
    在感情的世界裡,這三個人,殊途同歸。
    很多年以後,年老的紐倫來到歐洲,從兒子的口中, 他得知梅早就知道他心中另有所愛,只是沒有說破。原本他以為艾蘭走後,他的感情就成為他一個人的秘密,他孤絕地守著這個見不得光的秘密,承受著無人理解的痛苦。現在,他知道,這是他和妻子兩個人的秘密,這麼多年,對他的犧牲做出理解和分擔的恰恰就是他的妻子,他的心結也許就在此時打開了:千帆過盡,物是人非,惟有一道似曾相識的夕陽餘暉,不經意間晃過,瞬間貫通了當下和過往的時空……這一刻的回憶,華麗完滿得熠熠生輝。
    片尾音樂響起的時候,我忘不了影片剛開始時的畫面:鮮艷欲滴的花朵佔滿了整個螢幕,無拘無束地怒放著,那麼張揚恣意,那麼意氣風發,生命力蓬勃而出,不可抑制,一世的芳華,在一瞬被吐盡。這驚人的美麗,在我看來,更接近純真的本質,而片名中的「純真」,更像是委婉的諷刺或者傷感的緬懷。反觀我們俗世的生活呢,它一邊吞噬純真,一邊冷冷告訴你,你的選擇是受限的,你的激情是受限的,你的生命受限的。是什麼讓他們、我們無法最大程度地追求自己的幸福?
    連一向憤怒的馬丁·西科塞斯都妥協了,用憂傷的語調告訴我們,面對屈辱,還是要反抗,但反抗終究敵不過「偽純真」,你們都要知道自己的侷限,妥協吧,至少還能堅忍有尊嚴地活著。輕易不敢憤怒的我們,還有更強悍的選擇嗎?

        (刊於2008年《看電影》11月上)
       
        P.S.過了半年再回過頭看,對本片的大致觀點依然沒有改變,但卻越來越同情維諾拉·賴德扮演的May,一個跟她相守大半輩子的男人,卻並不愛她,不是什麼次愛的問題,而是早已沒愛了,Newland之所以還跟她守在一起,只是為了責任,這從他把頭伸到窗外大口吸進冷空氣就知道了,那時他肯定在想,就這麼死掉也好過承受這種痛苦。這些,對May,是多大的屈辱,她明了這點,卻還要保守著秘密,她才是片中最忍辱負重的人。
    曾看過一種針對本片的觀點:這部片是對女性理性主義的高度讚揚。想想也是很有道理的,片中的女性都表現得極克制、極理性, 總是在關鍵處把失控的感情拉回來,反倒是身為男人的Newland,感情一次次失控。這大概根本片的原著是個女作家有很大關係,知識分子型的女性,總是較理性一點的,她筆下的女性,自然也不會是柔柔弱弱、哭哭啼啼的角色,即使是看似柔弱的May,也表現得如此堅忍。換作是個男作家來寫,恐怕是另一番樣子了,男人是不會承認在理性上被女人壓倒的。
                                             2009.2.19

      這樣的愛情挺荒涼的。三個人的愛情,到最後,沒什麼誰成全誰,倒是成全了這個社會價值,讓它更為穩固。Ellan回到了起點。Newland和May不愛也一輩子到頭了。很多悲劇,除了跟時代、體制有關外,多多少少跟自己的性格有關,寧為玉碎或忍辱偷生會造成完全不同的結局。回到這仨人,幾分是命運的戲謔呢?Newland和May是對的時間遇到錯的人,Newland和Ellan是錯的時間遇上對的人。對對錯錯的命運遊戲,每一個時代都會在不同的人身上演繹。到了今天,我們獲得的自由多少比他們多一點吧,但處理的方法,也不比他們高明多少。這就要看,你到底能承受多少,是忍辱偷生扛下來,還是寧為玉碎叫錯的人走開,然後沖周圍嘰嘰歪歪的人豎起中指,吼一句「Fuck」?我想以馬丁·斯科塞斯一貫的火爆,後者應該更符合他的脾氣,但他卻給了影片一個這麼憂傷的結局。雖然憂傷,但也高貴,因為劇中人都知道:「尊嚴」二字怎麼寫。而現實中,不堪的、無恥的、歇斯底裡的,甚至血淋淋的,數不勝數。何必呢?但這就是生活,就是人性。你想成為哪一種人,你想選擇哪一種生活?
                                          2009.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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