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酒的秘密全在時間

                  葡萄酒的秘密全在時間
                 ——關於《雲中漫步》的種種

                            ◆王巍巍

    什麼最能感動人？我常常想，是一個童話故事，一首動聽的歌，一封意味深長的信，一張從遠方寄來的明信片，還是一句關心的話？是你愛著的人的回眸一笑，還是愛你的人眼角流下的那滴淚水？讓我們感動的究竟是不是生活本身呢，如果是，為什麼它不能做到盡善盡美；如果不是，那些存留於心中的溫暖又是由什麼來承載。
電影反映生活，生活卻往往沒有電影那般美好。我們坐在電影院裡，坐在咖啡館，坐在大學的階梯教室裡，我們總是在不同的地方看電影，因為生活中的坎坷太多，挫折太多，使得我們不得不常常在光影中尋找心靈上的慰藉。
    那是十五年前的愛情故事，在我的印象里只留下大片的火光和蒼山暮靄之中的葡萄園，一個在城上奔跑著的男子和在深夜窗下傳來的悠揚琴聲。而留下更多的，卻是在去看電影之前，父親對母親說的話：我們去看電影，帶兒子一起去。我坐在父母用雙手拼成的「座位」上，搭著他們的肩膀一直晃蕩著到了電影院。90年代中期的電影院，手繪的電影海報，擁抱著的男女主人公，和變了形的美術字。那電影的名字叫做《雲中漫步》。
    十幾年後在大學裡重看《雲中漫步》，有找尋到多年不見的朋友一樣的欣喜。就好像我看《天堂電影院》，看《屋頂上的男孩》，那些電影在我心裡遠遠不是一些光影的片段那麼簡單，它們其實就是我童年的一段記憶，是和我出生的那個北方小鎮，是和我所不能割捨的時光有關。況且我喜歡影片中的基努•里維斯——他的臉龐稜角分明，俊朗且不失溫柔，那是與多年後《駭客帝國》中酷酷的尼奧完全不一樣的帥氣。
    對於一個演員或者歌手，我永遠更推崇他成名之前的作品，那些作品未必就是最優秀的，卻一定是最能代表他自己的。拍攝於1994年的《雲中漫步》是墨西哥導演阿方索•亞羅的代表作，它沒有複雜的情節，可以說是非常簡單的愛情文藝片，但是這種類型的影片非常符合中國人的傳統觀念，我們覺得它好看，常常因為它有著那麼一個美麗的結局。好電影是什麼？在普通人看來，有亮麗的風景，有動人的愛情，有溫馨的鏡頭，有圓滿的結尾，這些就已經足夠了。我們都是普通人，所以不必向電影索求太多，就像我們平常對待生活一樣，平平靜靜沒有大的波折就可以稱之為安寧。中國人講求寧靜致遠，所以多數人竟是為了一個溫馨安寧的家庭夢而甘願埋頭市井之中。
    他是從硝煙瀰漫的戰場上復員的軍人保羅，倏忽而逝的生命使他懂得珍惜身邊人，在離開家的日日夜夜裡，他不斷地寫信給妻子，訴說他的思念，他需要有人來與他分享因面對生離死別而生出的寂寞與傷感，可他萬萬想不到日後會換來妻子的漠然與背叛。
    她是未婚先孕遭受男友拋棄的女子維多利亞，在家鄉的葡萄園即將面臨收成後全家團聚的時刻，她正站在路邊考慮著自己的艱難處境——為回家後究竟該如何面對封建保守的父親而心生煩惱。
    他和她的相遇，就像冥冥中的註定。善良的保羅同意暫時冒充維多利亞的丈夫，前往她的家鄉，那片總被溫暖的霧靄籠罩著的葡萄園——「雲之鄉」。上帝彈奏著歡快的曲子，正一步一步把他們引入愛的旅途。
    在「雲鄉」，導演用大量的空鏡頭向我們展示了美麗的田園風光，夕陽中的小路，霧靄下的葡萄園，寧靜的村莊。那種鄉間的浪漫氣息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或John Denver的《鄉村路帶我回家》。保守率真的父親，慈祥的母親和奶奶，愛吃巧克力的爺爺，頑皮的弟弟，友善的莊園僕人……影片所極力渲染的 「家」的和諧氛圍不僅打動了保羅，也打動了我們。什麼是「家」？它帶給你溫暖，帶給你勇氣，它為你提供庇護，使你能夠成長。它包容你的一切，使你在每一個夜晚都感受到時光的靜謐和歲月的靜好。
    在保羅的夢境中，總有孤兒院和斷壁殘垣的景像，「我想有個家」，這是保羅真正的心靈所需。渴望愛與被愛，渴望安穩的家庭生活，於是才會令他對雲之鄉產生魂牽夢縈的情愫。
    保羅和維多利亞在葡萄園中為霜凍的葡萄生火加溫，月光下的那對戀人輕輕揮舞著羽翼一般的紙扇就好似一對蝴蝶，他們站在一起，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田園中的人們把收割下的葡萄丟進巨大的木盆里，然後用腳來踩踏以釀造香醇的葡萄酒，在歡快的節奏中，四下飛濺的葡萄汁液一定也沾染了戀人之間的甜蜜；仍然是在夜晚，保羅站在維多利亞的窗下唱起了情歌，情緒被不溫不火地渲染，時間也在那一刻定格，一副夏夜的油畫被永遠銘刻在我們的心上。
    什麼是浪漫？它既是一個名詞也是一個形容詞。濃郁的生活氣息最浪漫，就像月光下的蝴蝶戀人，就像木盆中人們的舞蹈，就像在你愛的人的窗下唱情歌。喝兩杯葡萄酒也是浪漫，可以讓你忘記些許煩惱；找一片茫茫的天地也是浪漫，可以種下自己的人生理想；疊一疊紙戒指也是浪漫，給你愛的人戴上，然後告訴她現在我不能給你的以後一定會給你。
    什麼是生活？朋友說：是「生」和「活」。生是容易的，活也是容易的，可這兩個字偏偏就喜歡站在一起，怎麼也拆不開。生活就是接受，不管是美好的醜陋的歡欣的傷感的，不管你願意或是不願意，你都得循著它的規律去走。維多利亞沒有打開窗子，保羅也沒有選擇去越過道德的邊境，因為越過意味著背叛，背叛自己的妻子，背叛自己曾經的諾言。
    割捨掉在雲鄉悄然滋長的情感，保羅返回了舊金山。在途中，司機問保羅從哪裡來，保羅說「a walk」，「in the clouds」。是的，雲中漫步。仙境一樣的葡萄園，短暫卻動人的鄉村愛情，沒有哭也沒有笑，像是一場夢。或許美好的事物就像是一個個夢境般難以把握，你一觸碰，它們就破碎了。你要挽留那夢境，首先要相信那夢境，進入那夢境，然後守護那夢境。
    可電影畢竟是電影，喜歡喜劇的人永遠比喜歡悲劇的人多。所以《雲中漫步》是一部輕鬆的愛情文藝片，它就像《簡愛》，像《傲慢與偏見》，儘管中途稍有挫折，卻終會有一個相對圓滿的結局。回到家中的保羅意外發現妻子與他人有染，並輕而易舉地離了婚。他恢復了自由之身，這意味著他可以回到雲之鄉，回到葡萄園，回到維多利亞的身邊，繼續做他寧靜的、溫馨的生活夢。那一刻，保羅歡呼雀躍，他拿著離婚協議在街道上奔跑起來，只有他自己知道，期盼已久的幸福就在眼前，他要奔跑，向著雲鄉的方向，向著家的方向。
    然而又有誰來澆滅維多利亞父親阿爾貝托的憤怒之火？面對保羅的突然出現，失去理智的阿爾貝托將煤油燈擲向保羅，卻不料失手引燃了乾枯的葡萄枝，使整個莊園陷入一片火海。在我們的印象里，維多利亞的這個父親保守、刻板、不近人情，然而父愛的含蓄與徬徨又怎是所有人都能夠體會到的？「我怕失去你，我怕失去你們……」阿爾貝托脆弱的聲音正顯示出一個男人對女兒、對家族最為深沉的愛戀。
    什麼是愛？是容忍而不是放縱，是堅持而不是承諾。是包容與珍惜，是理解與信任。是牽掛與祝福，是希望與榮耀……它包含的太多，充斥了這整個世界。人生理想里要有愛，有愛的人不會失望，更不會絕望；平凡生活里要有愛，有愛的人不會死，更不會孤獨；人心裡要有愛，有愛的人在面向這蒼茫世界時永遠都不會失去勇氣。
    保羅最終留在了莊園，與心愛的人在一起。即便雲鄉已成廢墟，莊園化為瓦礫。但是他的真誠與努力卻打動了所有的人，父親將雲鄉的生命之源交給保羅，對他說：「藉著承諾，榮譽與愛，將它種下。生命之源，你的生命之根已與家族相連。」他接受了保羅，也意味著一個家族新的生命的開始。
    我常常想，希望是什麼，真誠是什麼，努力又是什麼，這一個又一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在它們的背後究竟又有多少動人的故事。電影散場，生活卻沒有散場，我永遠記得在那一片遙遠的雲之鄉里，在那片霧氣氤氳的葡萄園裡，人們用自己的雙手釀製而成的葡萄酒。在那香醇的美酒裡到底藏有多少關於生活，關於愛的秘密呢？我們能夠發現多少，最終又能明白多少？還是只能把它交給時間，讓它在漫長的歲月裡向我們講述一個個美好的故事？
    愛要交給時間來檢驗，夢想也要交給時間來檢驗。只希望有那麼一天，在那些美好故事中，有一個是屬於你，也是屬於我的吧。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