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可以擁有陽光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在這部片的簡介里，開頭就來了一句「性工作者繼續談」，這句略帶黑色幽默的開場白回應了邱禮濤導演同一系列的上一部作品《性工作者十日談》。那一部作品通過一個維護性工作者權益的志願者所目睹的事情，描寫了一群夜總會的小姐面對生意日漸慘澹時的生存狀態。雖然中間穿插不少小姐們對著嫖客搔首弄姿的鏡頭，但尺度遠遠沒有片名看上去那麼火爆。倒是通過志願者口中說出來的要爭取性工作者合法權益等等口號，和薄伽丘的《十日談》有異曲同工，那是通過一群講故事的人之口，宣揚了在當時社會被僧侶主義污衊的婦女應該享有和男人一樣平等的地位。
可惜薄伽丘後來的作品《大鴉》卻與《十日談》背道而馳，貶斥女人是萬惡之源，據說是迫於教會的巨大壓力，無論如何，這是一種創作上的倒退。好在邱禮濤挑戰社會忌諱的《性工作者十日談》在香港上映之後還不及裡面的風塵女子那麼惹火，雖然有些爭議聲音，但都是些茶杯裡的風波，沒有濺到他的身上。要是換作在大陸，若要送審到廣電總局，要嘛被判為意識不良的禁片，要嘛被大剪刀裁得七零八落還要換一個陽光燦爛的名字，例如「戀戀風塵」、「滾滾紅塵」之類；倘若像婁燁那樣暗度陳倉，還要被名正言順地封殺。這樣的話，難保邱禮濤不會步薄伽丘的後塵，為了生計而拍一部歌頌青樓女子改造從良的主旋律電影——《社會主義勞動者十日談》。
不過，邱禮濤也沒有如很多人拍攝續集那樣習慣性地「舊瓶裝新酒」，草草地硬接上一個妓女們鳥獸散之後堅忍地生活下去的故事。在《性工作者2》裡面，主角不再是粗魯的媽媽桑和她們手下那一群妖艷的賣身女子，而是劉美君飾演的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而拼命賺錢的街頭流鶯黎鍾鍾和黃婉伶飾演的懷著美好憧憬嫁給香港老伯並為他生孩子的大陸女人黃蓮花。
或者是因為在第一部《性工作者》中把舞廳小姐相關的話題都說過了，譬如賣肉、婚外情、同性戀、吸毒等等，於是邱禮濤在第二部中拋棄了那個猶有餘香但是裡面的酒早已倒得一點不剩的舊瓶，關注起妓女在工作之外的起居生活和大陸女人爭取居留權的社會現象。這些豐滿了「性工作者」單一的形象，在一般的印象中她們似乎就是一群夜裡上班，用肉體換金錢的人，這也是前一部片中著墨稍多的地方。在這一部《我不賣身，我賣子宮》中，妓女黎鍾鐘有一顆慈悲的心，因為她誠心地相信神漢所說的只要把孽債都還掉了就能轉運。而本身很鄙視妓女的黃蓮花在某種程度上自身也是一個廣義上的「性工作者」，從內地嫁到香港，在丈夫意外身亡之後堅持要把一對雙胞胎遺腹子生下來，為的是取得合法的居留權，這就是片名里「我不賣身，我賣子宮」的含義。
這個小成本製作的港產片，與它的前作一樣，別出心裁地取材於性工作者群體。她們就像百慕達三角區，對於人們來說披著些光怪陸離的色彩，有人充滿好奇，也有人敬而遠之。除此之外，兩部片的主角表現得相當老練的演技讓電影增色不少。一向以玉女形象示人的朱茵，搖身一變成為滔滔不絕地飆髒話的媽媽桑，李逸朗則一改健康的大男孩面目，飾演一個與男妓熱戀的變性人。不過相比較而言，更加喜歡第二部的人，劉美君是紅極一時的女歌手，沒想到她能把一個略有些精神錯亂卻心地善良的站街女演得這樣傳神；黃婉伶一面挺著大肚，一面抱著孩子，說一口不標準的國語，言談舉止間流露出市儈和勢利。至於我最欣賞的卻是配角姚樂怡，從差不多十年之前開始就留意到這個長得嫵媚的女孩總是演一些浮誇和浪蕩的女生角色，這一次也不例外，然而她始終沒能大紅大紫起來。
《性工作者2》到了片子最後，不再從事賣肉的工作黎鍾鍾和多年未見的母親重逢，黃蓮花也獲得了她夢寐以求的居留權，似乎是一個大團圓的結局。記得在《性工作者十日談》里，蔣雅文扮演的志願者曾經說過：「沒有一個國家能消滅性工作者，證明他們的存在是有價值的，他們也是值得尊敬的。」可是並非每個人都能這樣想，正如並不是每一個性工作者都像黎鍾鍾和黃蓮花那樣有一個童話故事般美滿的結局。
這讓我想到了，西恩潘憑藉《米爾克》中的出色表演獲得了奧斯卡最佳男主角，而終身為同性戀大聲疾呼並為此被刺殺的米爾克也早就獲得美國民眾的認可，然而就在《米爾克》在美國上映期間，針對同性戀者的八號提案獲得通過，現實與電影之間畢竟是有些差距的。當劉美君憑著《我不賣身，我賣子宮》成為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的時候，還有許多性工作者生活在無人關注的陰暗角落。
每個人都可以像電影裡面的角色一樣擁有陽光，相信明天會更好，可是電影落幕之後，其實改變不了什麼——觀眾的感慨很快就會煙消雲散，片中的一幕幕猶如水過鴨背一樣被遺忘，現實中的性工作者仍然要為了餬口而奔波，這就是生活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