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之光——《返老還童》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今年的奧斯卡所有獎項已經塵埃落定，我不是對奧斯卡很關注的人，只是偶爾看看娛樂報導里提到的相關內容。之前，娛樂報導和很多相關的節目裡多次提到《返老還童》和《貧民窟的百萬富翁》兩個片子。那日，閒來無聊，我對加油同志說，看片子吧，很久沒看了。我給加油大體講了這兩個片子的故事後，讓她挑選一個，加油同志本著玄幻主義的態度加上對Brad Pitt的喜歡，最終我們選定了這一部——《返老還童》。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你認為這時光會以那種方式倒流？有一面時光之門或者哆啦A夢的抽屜，你可以自由的穿梭與過去和未來之間？或者如周杰倫那樣的神功，讓所有人所有事情都統統回到之前的某個時間？

    如果，生命可以倒流，你認為這生命會以那種方式倒流？電影之中經常用到的倒敘手法，一點點講故事倒著講回去？一出生便是個老人，而漸漸再真實的活成一個嬰兒？

    如果，在正常的時光里，某一個人的生命在倒流，你認為這生命在這時光里會以那種方式倒流？這是一個假命題，因為這世界上有太多的人，並且每時每刻又遇到各自完全不一樣的境遇，猜測都無法完成。

    但，在一個特定的時光里，在一個特定的時間，在一系列特定的環境下，《返老還童》讓這假設成為了可能。

 

    我無意去敘述這個片子的故事情節，反正大抵就是一個人出生時是個老頭模樣，然後一點點倒著活回去。我更無法去評論這個片子的導演手法、拍攝鏡頭和劇本編劇，因為我不是一個專業的靠如此技術評論謀生的人。

    我只能，想到哪裡說到哪裡，想到什麼說什麼，只是，純粹的，想表達清楚自己看完這個片子之後的感受，留給自己一些鮮明的記憶。

 

    班傑明·巴頓，一個一出生就有80歲容貌和體質的嬰兒，在出生的晚上被拋棄在一家養老院的門前，被好心的奎尼收養。所有的故事都必需要有一個開端，所有的生命也都必需要有一個起程。只是，這個故事的開端起源於一個行將入古、病入膏肓的老人；只是，這個生命的起程有一些顛倒思維的起程。

 

     故事沒有過多的敘述童年的班傑明·巴頓是如何被同齡的孩子排斥，也沒有敘述童年感到自己異樣的班傑明·巴頓經過了怎樣的心裡糾結和鬥爭。而是更多的描述了那些住在養老院的老人們，是如何傳授給看上去一樣老的班傑明·巴頓各自的技能和經驗，以及著重強調了死亡。

    

     死亡。

     昨天，還在伴著留聲機的音樂而高聲歌唱的人，早晨醒來，留聲機的音樂還在，而歌聲卻只能成為記憶了。昨天，和藹可親的還在手把手教你如何演奏鋼琴的人，下午回來，鋼琴依舊，而那音容笑貌卻只能化作曲調了。一個人走了，另一個人搬進來。

     那個養老院，就如同一個世界。世界的進口和世界的出口同時存在。來，便是生；走，便是死。生生死死，房間永不會空下來。而，那曾住在房間裡的人，沒了。氣味沒了，聲音沒了，所有認識的人也漸漸沒了。房間還在，只是，已不是昨日的房間。

     死亡，在某一個悄悄的時刻突然來臨，然後迅速離開。一切，成空。人，這一輩子，總會或多或少的見識或者經歷幾場死亡的劇目，但，如果是，幾乎每天都在經歷呢？如果是幾乎每天都在看著身邊熟悉的人消失，那會如何呢？而，同時，他還僅僅是一個孩子。

     過早的死亡教育讓班傑明·巴頓在孩提時候便已經顯的成熟而淡定。影片沒有去描述班傑明·巴頓是如何在80歲的皮囊下幹著4歲孩童幼稚的事情，而是讓你一眼看上去，就會感覺這個人的心態之淡定與平和就是80歲的。只是，他的身體卻真實的每天都在發生變化：能站起來蹣跚行走、能拄著枴杖自如行走、個子在變高、頭髮在變黑變濃。每一個老人，在年老的時候都會懷念自己年輕的時光吧，都希望自己可以再倒著活一次。中國有句經常奉承別人話：「越活越年輕。」大抵就是表達了每一個人都會有這樣的虛榮和願望。

   

     在身邊的熟悉的人一個個漸行漸遠之後，年老的班傑明·巴頓卻越來越年輕起來。班傑明·巴頓的童年，在對死亡的淡定中，一晃而過。

 

     淡定、平和的班傑明·巴頓，在他11歲的時候遇到了令他睜大眼睛發獃的黛西，一個正常的活潑可愛的6歲的小女孩。活潑可愛的黛西在班傑明·巴頓眼裡就是一個天使。影片沒有過多敘述兩個人童年的細節，也沒有過多敘述班傑明·巴頓能夠擁有同齡正常玩伴的心情，一切似乎又都是那麼平淡，甚至當班傑明·巴頓說出自己的狀況後，黛西都沒有表現出驚恐和好奇的表情。如所有的愛情故事一樣，兩個人相遇了，並且上天安排般的毫無緣由的產生好感。僅就愛情故事而言，我並未覺得這個影片的感人之處。只是，兩個人相愛，經過了年少的無知和懵懂，一方的堅持感動了另一方，然後最終在一起享受快樂美好的時光，卻又不得不離開的悲劇故事。如此的故事主線，在如今的電影之中已經司空見慣。但，故事的魅力並不僅僅在於兩個人逆行的相愛之中，更在於班傑明·巴頓坐上漁船後一路上遇到的人和事。

 

    其實，這所謂一路上的人和事，濃縮起來也就四個人。

    拖船船長，一個每星期都會喝的爛醉如泥，性格暴烈，混身於社會底層的平常百姓。他說，我曾經有一個夢想，我要做一個藝術家。但是當年身為拖船船長的他爸爸說，你個混蛋孩子一輩子都別想當什麼拖船船長，你TMD的只能和我一樣成為一個拖船的小船長。命運？這就是命運。沒得選擇。但，拖船船長說，我最終還是成為了藝術家，我身上的每一個紋身都是我自己的藝術創作，我們他們紋在了自己身上，誰都不能帶走，我就是成為了藝術家。他對當時其實才年僅17歲但是看上去有60歲的班傑明·巴頓說：「不要讓任何人控制你的思想。」這位暴烈的不肯服輸的追尋自己夢想的依舊可以捨棄自己去為國家戰鬥的小平民——拖船船長，死了，死在二戰的一次戰鬥中。臨死前，他說，TMD，他們打壞了我的藝術品。在臨死前的時候，回過頭去看自己的一生，所有的怨恨以及夢想，所有的糾纏和糾結，其實都沒什麼。

    商會會長夫人，一個同樣因大雪被困在旅館的寂寞的卻又渴望得到溝通和溫暖的人。這算是婚外情嗎？每天深夜兩個人約會，盛裝出行，挽手走在大街上如同白日的戀人，無所不談，一生所遇到的人和事，一生的無奈和悲哀。我想，當任何兩個人都可以無話不談的時候，這兩個人之間肯定是會互有好感的，只是一個自我控制的問題而已。班傑明·巴頓說，這是他第一個感覺愛上的女人。而這個女人惆悵的說著關於自己的夢想：我曾想成為第一個游過英吉利海峽的人，但當就差一點的時候我支撐不住了，我放棄了，此後的人生中我沒有幹成一件事。而，當你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你是否會覺得熟悉並且惋惜？在你的一生中，是否經常僅僅那一步的堅持而與夢想失之交臂？是否僅僅那一步的堅持而遺憾終生？最後，某一個夜晚，會長夫人沒有再出現，只留了一個紙條：謝謝你。人的這一生中，會有很多如此的相遇，然後分離，從此那個人就如同消失了一般，只留下記憶中熟悉的音容，卻再也不能相互傾訴甚至相互擁抱。人的這一生中，總會有很多如此的相遇，在某一個毫無防備的時間，本是永遠平行的兩條直線卻瞬間相交、撞擊，然後又迅速的逆行而去，消失的無影無蹤。或許，多年以後，你會將那人淡忘的一乾二淨；而更真實的是，無論過多少年，你都會將那人深埋在心底，偶爾的惦念一番。在會長夫人60歲的時候，她成功游過了英吉利海峽。

    巴頓父親。當班傑明·巴頓的父親在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將其遺棄的時候，我認為這個人是個十惡不赦的人，因為他難產臨死的妻子對他說無論如何要給孩子一個家，而他看到孩子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驚恐的落荒而逃的將孩子遺棄。我起初，確定他是一個在外面花天酒地的十惡不赦的人。但，後來，我發現，這也是一個可憐的人。他把班傑明·巴頓領進自己的工廠，說要將自己所有的財產留給這個曾經被自己遺棄的孩子，我覺得尚在情理之中，並無多少對我的振動。他把班傑明·巴頓領進自己的家，滿屋子都是他和自己妻子年輕時候的照片，都是他妻子年輕時候的照片，我開始覺得，這個已經一條腿因感染而瘸掉的老人，一輩子的孤單和可憐。年輕的時候，也是那麼堅持的不顧阻撓的將鍾情的女孩爭取到手裡，和家族爭鬥和世俗爭鬥，但妻子卻因為那個魔鬼一般的孩子離他而去。一生，活在美好的記憶里，但又因為妻子和孩子的緣故，活在自責之中。不難想像，當他每天想起自己妻子的時候內心對自己的譴責和對妻子孩子的愧疚。孤單的老人，一輩子，也就這樣走過來了，行將為安。一日，班傑明·巴頓清早將父親帶回到他和妻子相愛的湖邊，清晨的太陽好美，如同年輕時候兩個人依偎在一起時一樣美麗，然後，這位譴責和愧疚了一輩子的老人，安詳的閉上了眼睛。

    

     一直貫穿於影片的，是年老、行將入古的黛西，躺在病床上，聽自己的女兒輕聲的朗讀班傑明·巴頓的日記。一直貫穿於影片的，也是班傑明·巴頓和黛西兩個人之間分分離離的愛情故事。我對故事本身沒有太大興趣，但這個故事的敘述依舊和養老院的敘述一樣，平淡、淡定，但蘊含著命運的軌跡和不可抗拒。

 

      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會犯很多錯誤，總會對於愛情對於人生充滿迷惑和困惑，總是有很多的夢想和幻想。如黛西。儘管，班傑明·巴頓每到一個地方都會給她郵寄一張明信片、給她寫信，儘管班傑明·巴頓內心可能對她充滿了愛情的幻想，但在最初，兩個人更像是無話不說的朋友，一種相互依賴並且彼此信任的第三種情感。做為舞者的黛西，跳的很好；做為年輕舞者的黛西，對於這社會和人生有自己或者符合自己社交圈子的看法，愛或不愛對於她都是一種無需考慮的東西，她只需要放縱青春的味道，只需要跳舞並且享受青春的味道。

    但，人生，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刻，突然出現一點變故，毫無徵兆，不可避免。影片用了一點時間來描述這個過程，正常的敘事，一步一步，環環相扣，毫無瓜葛的眾多人在一個世界的系統里相互影像而產生了結果。同時，又「如果。。」了一下劇情，如果，如果。但「如果」的事情永遠不是真實發生的，而真實發生的事情無法用一句「如果」改變或者逆轉。

    當結果來臨的時候，很多人喜歡說「如果」，如果，如果。有時候，說「如果」僅僅是一種自我安慰，一種對於結果逃避的虛幻假設，一種對於命運可能性的幻想。命運的軌跡本來有著太多的「如果」，本來處處都是「如果」的可能性，但，當第一步邁出，當在一個世界系統內的終生相互作用的時候，「如果」顯的毫無意義。沒有什麼事情不能發生，而同樣，發生了也就發生了。黛西，因為一場成為現實的車禍，喪失了跳舞的能力，在她跳舞生涯最為輝煌的時候。

 

    人，都會不再年輕。人，一生中總會有那麼一次或者幾次打擊而變的冷靜和成熟。此時的黛西，已經到了成熟的年紀，而此時成熟的班傑明·巴頓卻看上去只是個20歲的年輕小伙子。他們終於在一起，享受愛情的浪漫，享受能夠廝守的快樂。有一句話說：「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是，我愛你，而你卻不知道我在你身邊。」我覺得這還算好，畢竟本質上這也僅僅算是單相思的一個人的愛情，而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是，兩個人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哪怕一次的機會都沒有。其實，最可悲的事情都大同小異，如同趙本山那句「世界上最可悲最可悲的事情是，人活著，錢沒了」一樣雖然可笑但卻飽含無奈。

 

       一個女人，一個曾經因為自己的容貌而得意的女人，在一天天變老，眼角開始有皺紋，皮膚開始出現褶皺並且鬆弛，體力不如以前。而，那青春的記憶卻還是如此的清晰，恍若昨天還在陽光下自由的嬉戲，而今天卻只能坐在搖椅上看太陽了。任誰，都會對自己顯而易見的老去感到恐懼、無奈和徬徨。只是，女人在更年期的時候更加明顯吧。班傑明·巴頓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他說，我還怕當我漸漸變成一個嬰兒的時候你會拋棄我呢。這是裂隙。因為生命本身的無奈產生的裂隙，逆道而行的兩個人，在生命軌跡相交的時刻差別最小，但隨著生命的漸進，各自的生命依循著自己的軌跡，慢慢背道而馳。

      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班傑明·巴頓，這個對死亡早已司空見慣的人，卻產生了恐懼：如果，生下來的孩子和我一樣怎麼辦？還好，孩子很正常。但恐懼不會消失：當這個孩子漸漸變大的時候，我卻漸漸在變小，當這個孩子有記憶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多了一個玩伴而沒有爸爸。這是很恐怖的事情，對於我們來說也是很科幻的事情：一個爸爸和一個孩子一樣大的年紀，更恐怖的是，孩子在慢漫長大變成少年、青年，而爸爸卻在漸漸的變成青年、少年、嬰兒。此時的黛西已經堅定，無論如何，我們不分開。但，班傑明·巴頓在一天清晨，還是離開了，無奈的離開，為了自己的孩子，離開了這個他一輩子都想廝守在一起的女人。

      此後的事情，一切都很平靜。各自繼續各自的軌跡，直到班傑明·巴頓真的成為了小孩，成為了年齡已經是80歲卻模樣只有5、6歲的人，成為了已經患了老年痴呆的孩童。他忘記了所有的事情，甚至，忘記了面前這個自己愛了一輩子的女人。而，黛西，已經花甲之年，蒼老在身上隨處可見。

      在班傑明·巴頓的容貌還是個老頭子的時候，黛西才只有6歲，那時，他們第一次相遇。生命的列車依循自己的軌跡前行。在黛西成為老奶奶的時候，班傑明·巴頓成為了患有老年痴呆的6歲孩童。這是一個玩笑，也是一種無奈。如同，最終好不容易又走到一起的兩個人，其中一個卻失去了記憶。

 

      故事的結局不算悲涼。班傑明·巴頓終於變成了嬰兒，一生的磨難、榮耀，一生的所有事情，都已經不那麼重要，他記不起任何人任何事情，或許，曾經的任何人任何事再也記不起他。愛了一輩子的人抱著他，這個曾經充滿智慧年老的青年人、這個曾經外表俊朗的中年人、這個曾經忘記所有事情的孩童般的老年人，這個愛了自己一輩子的男人，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窗外的暴風雨越來越肆虐，而窗內病床上的黛西面容平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終點，或早或晚。在這旅程之中，每個人都有可能創造自己的傳奇，或洶湧或平淡。生命的個體不可能違背自然的意願，無論正行抑或逆行，有起程便會有歸宿。因人的不同，那歸宿終結的地方，看門人也許是上帝也許是撒旦，而這，全在於你的內心。

 

      「晚安，班傑明。」

 

 

 

                                                    2009年3月4日1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