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術？魔咒！

這無疑是一部佳片，角色性格鮮明，表演絲絲入扣，結構設置巧妙，風格詭異奇特，情節驚心動魄，結局發人深省，服裝、化妝、佈景、音效等等全都可圈可點，幾乎具備了使一部商業電影獲得成功的所有元素。然而，剛看完的時候，我將其定性為一個披上科幻外衣的龍爭虎鬥的故事，對它的感覺也不過停留在「好看」這個層面，完全不曾想過會為其糾結（事實上，也的確已經很久沒有一部電影可以讓我如此糾結了）。直到在豆瓣上看了兩篇揪住細節進行邏輯和情感分析的評論（http://www.douban.com/review/1140941/，http://www.douban.com/review/1120946/），我才恍然發覺自己原來並沒有以為的那樣看懂了這部電影，我的偶爾分神使自己錯過了不少隱匿的精彩，哪怕只是一個眼神、一個笑容、一句台詞，我的隨意忽略也使自己想當然的得出結論，卻無法消除豆友們提出的「為什麼」。
正因為影迷們刨根問底的精神，著迷於對電影細節的挖掘、質疑、分析和探討，才使得這部電影的光彩更加繽紛璀璨、絢麗奪目，也使我在多次感嘆「原來如此」和「的確如此」之後，對這部電影及其導演克里斯多福·諾蘭又有了全新的認識。這部電影講的是兩個魔術師之間的故事，但導演又何嘗不是充當了魔術師的角色？在看似凌亂的插敘和倒敘相結合的鋪陳下，無數的trick，無數的套，一環扣一環，條理分明，在他的魔術成品里沒有多餘浪費的膠片，只有不容忽視的點滴精華。我彷彿看見導演交叉雙手抱在胸前欣賞它的得意之作，眼帶戲謔掃過每一位觀眾，捕捉他們微妙的反應變化和思維運作。
正如劉謙上了春晚之後掀起了一股解密魔術的風潮一樣，在導演與觀眾較勁的同時，觀眾之間也互相較勁著，這種獨特的電影魅力令人慾罷不能。而我的糾結就在於Borden和Fallon究竟是孿生兄弟還是複製人的問題，曾經堅定的認為他們是雙胞胎的我在與其他豆友的討論中漸漸產生了疑惑和搖擺，曾經的毋庸置疑面臨咄咄逼人的嚴峻考驗（http://www.douban.com/subject/discussion/11788392/）。面對犀利、理性而富有邏輯的反駁，我已無法斬釘截鐵的回辯，最初的簡單想法也越來也趨向複雜多變。幾日來，我不斷的提出證據，不斷的循環著自我肯定又自我否定的過程，已然處於一種走進死胡同欲進不能欲退不甘的狀態。因此現在，我更願意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個問題。據說小說原著中Borden和Fallon的孿生關係是得到證實的，但小說必須重新經過改編成劇本才能拍成電影，那麼，那些我們無法確切解釋、覺得模稜兩可或是自相矛盾的地方，會不會就是諾蘭兄弟誤解了小說原意、或是出於某種需要自作主張作了改動、抑或是在改編的過程中一不當心滑了邊而產生的bug呢？如此想來便豁然開朗了。須知世上並沒有完美無缺的電影，即便真如猜測的那樣是bug，我仍認為之前的糾結和爭論也是值得的，而且瑕不掩瑜。當然，如果我是編劇，我絕對不會把Borden和Fallon的孿生關係變更成原版和複製的關係，因為他們是雙胞胎的真相令Angier的犧牲失去了超越的意義，效果更震撼深刻，也更諷刺可笑。
是的，真相往往簡單，並非想像中的複雜奇妙。當你真正了解魔術秘密的時候，或許會興奮激動，但同時也會失望失落，甚至如片中那個聰明的小男孩一樣傷心難過。絕大多數人都不會把魔術當真，人們不同程度的好奇、懷疑或是加以揣測，卻無不心甘情願被愚弄，因為他們永遠都渴望發現神秘與奇蹟並為此驚嘆。魔術製造的是騙局，更是夢境，這就是魔術的樂趣和意義所在。因此，秘密可以看作魔術師的生命，一旦秘密不成秘密便一文不值，這就是為什麼劉謙說魔術師是最可憐的原因，沒有驚喜，也不覺新奇，他們可以娛樂所有人卻偏偏娛樂不了自己，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將神奇的夢境展現在人們面前，然後不驚擾，不喚醒，守口如瓶。
電影裡的魔術師的經歷和心態永遠比生活中的更戲劇化。Angier在臨死前反問Borden變魔術是為了什麼時Borden一怔，對他而言，表演魔術是他賴以維持生計的工作，因此他不斷激發創意製造前所未有的魔術，以此賺得高額報酬，揚名立萬。Angier呢，身份高貴，衣食無憂，他出於興趣而去表演魔術，而他最樂於看到的不過是觀眾看到精彩魔術時流露出來的表情。抱著這樣的信念，Angier能夠成為出色的表演者，Borden卻不能，也就在情理之中了。然而，Angier和Borden之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交雜了太多的情感，註定了Angier無法像他所說的那樣單純的以娛樂觀眾為手段和目的。
事實上，Angier從決定復仇的那一刻起，就已經一步步地踏上這條不歸路。對Borden，他除了憤怒和憎恨之外，身為同行的嫉妒心和好勝心也日益滋長：一方面，他享受在舞台上的光彩、注目和榮耀，享受世人對他的驚嘆、讚美、崇拜和擁躉，虛榮心和成就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另一方面，他又不滿足於僅僅簡單的用替身來完成Borden的移位遁形術，一天得不到Borden的秘密，他就不認為自己贏了Borden。因此他千方百計，不擇手段，甚至用些下三濫的手法暗偷明搶，威逼Borden交出秘密，卻不料反被其設計。他所懷揣的最初的夢想和復仇的決心早就被膨脹的慾望玷污得骯髒不堪，被偏執的心魔蹂躪得不成原形。
如果這世界上有三種職業最容易產生瘋子，那麼我想除了藝術家和科學家，第三種就是魔術師。Angier和Borden有著相似的執著，魔術對觀眾來說或許是魔法，但對他們卻是魔咒，令他們飽受煎熬，卻仍堅信只有徹底的自我犧牲才能得到精彩魔術，為此無論付出多大代價都是值得的。Tesla曾經自咎沉迷太深，告誡Angier不要成為魔術的奴隸，魔術總有一天會毀了他，但無奈Angier已經著了魔，而Tesla又確有利用Angier的魔術來證明白己研究價值的私心，這才有了之後的研究、實驗並製造出複製機器。Angier也果然應驗了Tesla的擔心，不但沒有毀了這台機器，還親身實驗並親手殺死了自己的複製人。至此，Angier已處於精神崩潰的邊緣，他不僅在與Borden糾纏不休的牛角尖里越鑽越深，更一反不殺生的常態本性，自欺欺人的以「溺死就像回家的感覺」來麻痹自己，一次次的完成驚世駭俗的自殺行為，為Borden設下這一可怕的圈套，也最終毀在了這個圈套里。
同樣走火入魔的還有Borden和Fallon。難以想像，他們竟然可以一人享有一半的生活，每當一個活躍於明前，另一個就隱遁於暗後，有自我卻不總是自我，誰也不試圖奪走、取代另一個的智慧和光彩，誰也別指望逃脫另一個所造的孽、受的罪。如此日復一日的易容換位，幾乎騙倒了所有人，諷刺的是他們卻不是成功的魔術表演者，錯過了先Angier一步使移位遁形術一炮而紅的最佳時機。更令人嗟嘆的是，即便他們的秘密毫無破綻，個體的差異還是導致了後來的一系列悲劇。在他們的日記中，前一刻渴望的家庭生活，下一刻就想反抗、追求自由，Angier把這個矛盾理解為易變，是精神分裂的癥狀，可事實上這正是二人不同性格的直接反映。他們雖然對魔術都有天賦和熱情，樂於創新，不畏犧牲，但從打藍氏結開始，我們就會發現他們中的一個更固執極端、更冒險大膽、更殘忍自私、更爭強好勝、對名利也更有野心。針鋒相對、冤冤相報的結果不僅進一步惡化了他們和Angier之間的關係，使Angier往越來越危險的方向前進，最終各嘗惡果，也連累了他們身邊的人，包括可憐的敏感的Sarah。因而在整件事情上，這個Borden得負上主要責任。
「以虛代實」、「偷天換日」、「化腐朽為神奇」，這個首尾呼應的介紹解釋本是再普通不過，可就在魔術三步驟的背後，卻是你死我活的連番惡鬥，血腥而殘酷的現實和人性。人們或許真的不會在乎消失的人，但存活下來也不見得就真正好過。事實上，三個人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三個人的人生都遭到了毀滅，沒有誰強誰弱，沒有誰贏誰輸，沒有誰比誰更聰明堅韌，也沒有誰比誰更快樂幸福。幸好，唯一活著的Borden終於可以完完整整的享有屬於自己的人生，以全新的靈魂與深愛的女兒相伴生活，找回那久違的平靜、平淡和平凡。幸好，蕭瑟冷峻之後，影片為我們留下了這一絲溫暖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