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欺騙與背叛之城

世上只有兩種人，騙人的和被騙的。

——夏美

 

《不夜城》是香港導演李志毅1998年拍攝的，對李導的了解不多，看過的片子也僅限於一部《不夜城》。無法準確描述對《不夜城》的感受，我只是靜靜地看了兩遍，內心深處生出的抑鬱像深不見底的潭水般暗流湧動，雖然表面看似風平浪靜。

 

拋開黑幫電影的外衣，影片實際講述了一個關於欺騙和背叛的故事。沒有任何哪怕是偽裝出來的俠肝義膽或者義薄雲天，影片從頭到尾始終充斥著弔詭迷離的謊言和騙局，無論父子、兄弟還是情人之間，每個人為了活下去或者更好地活下去都不惜隨時隨地出賣他人，豈只令人齒冷簡直不寒而慄。

 

東京的歌舞妓町，大都市的罪惡之角，它的浮華與墮落、喧囂與寂寞，猶如片中兩次出現的那個充滿象徵意味的鏡頭爛污水塘上的霓虹倒影所暗示的。影片開始即以一個長鏡頭跟拍讓觀者尾隨金城武飾演的健一領略了歌舞妓町夜間的人生百態，買醉的、賣笑的、混跡江湖的，各種膚色的男男女女在這個城市暗黑角落裡晝伏夜出。中日混血的幫會成員健一混跡於歌舞妓町各色人等間，常常掛在嘴邊的是迷人而牽強的笑容。

 

《不夜城》的故事發生在農曆新年前的三天內，情節緊湊而懸念迭生，令觀者不由自主地步步陷入深不可測的團團迷霧。故事由消失了一年的健一搭檔吳富春的再度現身始，引得被吳殺了弟兄的上海幫老大元成貴（曾志偉）、健一的義父台灣幫頭面人物楊偉民（郎雄）和北京幫的老大崔虎等人相繼登場，健一遭到威脅不得不周旋在各路人馬之間尋找機會擺脫吳富春這個大麻煩。此時一個自稱吳富春情婦的神秘女人主動找上門來，山本未來飾演的夏美是日本在中國戰爭遺孤第二代，這個美艷的女人看似柔弱實則詭異，很快健一帶她跑路並禁受不了誘惑和她上了床。他們的命運是莫測的，隨著各方勢力在歌舞妓町彙集，籠罩在健一頭上的陰雲也越來越重，一場黑幫之間的權力更迭已無可避免，而政治角逐之後必然要尋找個替死鬼。為求自保，健一與楊偉民達成協議，由吳富春幹掉元成貴，而楊偉民將獨自控制歌舞妓町，暗殺的陰謀看似天衣無縫，孰料楊偉民早已將健一出賣……

 

當人類求生的本能與人性、感情短兵相遇，你將做何選擇？選擇如此艱難，而江湖卻幾乎不給你選擇的權力，因為生或死往往就在一線之間。為了生存，夏美選擇讓自己的男人也是親哥哥倒在自己的槍下，然後再次將冷冰的槍口對準情人健一的腦殼淌了兩滴同樣冷冰的淚後猛地扣動了扳機。為了生存，健一選擇出賣搭檔，最後更不得不親手結果了夏美，用夏美的血完成自己人性的最後祭禮。開槍的瞬間，健一臉上的表情應該是百感交集而又萬端麻木。誠如夏美所言：世間的人只有兩種，騙人的和別騙的。也誠如健一說的：為何我們兩個都是騙人的。一口京片子的崔虎說了句更直白的：兄弟，這女人太聰明，我們都沒福分消受她。於是，夏美死在自己鋌而走險精心織就的騙局裡。

 

《不夜城》是一部描寫幫會生活而毫無偽善色彩的電影，每個人為了生存都不惜隨時出賣自己最溫柔美好的東西。楊老頭子不動聲色地出賣健一換來歌舞妓町暫時權力的平衡，當局勢有變馬上當機立斷殺了盟友以求更大權力，看似斯文的老者竟也大開殺戒。健一的朋友秀紅（周海媚）看似忠誠關鍵時刻卻不惜殺掉情人元成貴再出賣健一以換取地位。江湖世界的血腥殘酷看似猶如物競天擇的叢林世界，但其實背後隱藏的恰恰是冷靜理性的政治權謀，用健一的畫外音去形容：這是活脫脫的一出三國演義。騙人的同時也被欺騙、背叛的同時也被背叛，這個世界贏得永遠是權謀本身而不會有真正的贏家。

 

《馬爾他之鷹》的作者曾經說過：很少有人死在別人手裡，大多數死於非命者是死在自己的手裡。《不夜城》印證了這條規則，在步步殺機危機四伏的都市角落，稍一不留神可能就死於自己的魯莽和輕率。為此，吳富春死了，秀紅死了，狠毒的夏美也送了命，只有健一懷著必死的心情殺出重圍僥倖地存活下來。

 

《不夜城》的影像風格華麗不失頹靡，對東京夜色的鋪陳像首氖光燈拼寫的敘事詩，而雪地溫泉和墳場的片段，與全片整體凝重冷靜色調不同，前者以溫暖的赭色營造出少有的溫情脈脈，後者則以淒艷的地赭紅色渲淡了戲劇化的死亡場景。

 

健一摟著夏美開槍的瞬間漫天飛雪，夏美為即將來臨的死亡而絕望流淚，健一也在為自己某種東西的逝去而絕望。那一刻註定會下雪，那是在他們相對的溫柔時光里唯一沒有達成的願望。很難說這對江湖兒女是否相愛過，雖然健一聽夏美講述際遇時總會流露出不忍和哀憐的眼神，這個妖媚的女人也會小鳥依人般偎依在他的懷抱里，雖然健一摟著夏美的屍體在冰冷的雪地裡佇立了好久。然而一聲槍響以後，健一終於蛻變為真正的冷血動物。

 

死去的人當然無法再去騙人，而活著的人等待他的，依然是慢慢無盡的謊言與背叛。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