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
2009-03-12 18:56:23
繁華不再 欲說還休
這個,下午場,居然只有我一個人看。猶如專場。
整個電影就是一場漫長的訪談,連綴起一個軍工老廠不同年代的人各自的故事。每個故事都有份量,背後都有驚心動魄的情感,但時間會沖刷掉過於濃烈的色彩,他/她回憶時語調平淡,說出的只是冰山一角,那些潛藏在情感背後的個人命運,被時代裹挾,乘著湧動暗流,跌跌撞撞前行。老廠搬遷,由此引發了情感的大拆遷,這一場拆遷,將人心暴露在天光之下,傷痛、無力、落寞、不甘,都必須做個了結。無限感慨,都在演義這八個字:繁華不再、欲說還休。
第二代廠花,顧敏華的故事,真是太出彩了。一個要強、愛嬌、敏感的上海女人,陳沖把她演活了。其他的人物,無論是專業演員還是普通人,也都不錯。但就情感層次來說,她表現得更加百轉千回,功力真好。
在電影約一半過的地方,家屬區警衛手持電筒巡夜,他再次出現,是在空蕩蕩的廠房、以及辦公室裡。他沒有台詞,只是巡視、檢查。這個小小的角色,讓人想起崑曲上演過程中出現的「撿場」,他身著戲服,但不是戲裡任何一個角色,只是搬動桌椅,變換佈景,彷彿告訴觀眾,方纔的愛恨別離,不過是一場戲,需要抽離出來,勿過沉迷。電影裡有這個警衛在,似是增加了一種節奏感,使得回憶與現實在他身上牢牢銜接起來。
在每個訪談結束之際,出現點題的詩句,都比不上這個警衛角色,他如水溶水,十分自然。雖然我還是很喜歡那些句子的。它們讓電影看起來如同一本打開的命運之書,章節清晰,情緒餘韻收束在詩句里,有一種節制的力量。
「二十四城芙蓉花,錦官自昔稱繁華。」(杜甫)
「整個造飛機的工廠是一隻巨大的眼球,勞動則是其中最深的部份。」(歐陽江河)
「萬葉紛繁,但只有一條根。/在謊言的年輕歲月裡/我招搖花葉/如今我願枯萎成真理。」(葉慈)
「怪為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紅樓夢·葬花詞)
(這一句是給第二代廠花的,她與一幫中年婦女唱越劇,那個嬌媚幽怨的主角並不是她。在她的人生里,她從來沒能成為主角。)
還有「成都,僅以你消逝的一面,足以榮耀我的一生。」(萬夏),這是影片最後的點睛,但是過於文藝了。
其實這個生產戰鬥機發動機及零部件的軍工老廠,與成都的關係,是疏離的。與這個柔軟的市井的市民城市相比,它是堅硬的、異質的、榮光的工業烏托邦,它有著源自計劃經濟年代的特殊榮耀,對無數個曾屬於這個烏托邦的人來說,榮耀過後的冷清、尷尬、貧窮,與努力融入成都本土的艱難,帶給他們最深的迷惘和傷痛;足以榮耀他們一生的,其實是雙手的勞動和所有以勞動充實的歲月,現在,賈樟柯以足夠的誠意和溫情,擦亮了這些歲月。它們曾在,將不在,但創造它們的人,和我們一樣活在當下。
從《小山回家》開始,《小武》、《站台》、《任逍遙》,都是看碟;然後是《世界》,我錯過了。然後看《三峽好人》,網上下載的高清版。賈樟柯開始浮出,鮮花和罵聲交織成一片。在中國,只要做事,就會挨罵,因為看客太多,無聊而變態的人也多。對於電影人,做事才是要緊的,其餘都是可以不管。我喜歡他從前的電影,我更喜歡他高調宣傳現在的每一部作品。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