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3-15 21:32:11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二十四城記》:講故事是「可怕」的
賈樟柯的電影一貫奉行簡易原則,怎麼看怎麼像自製的DV電影,每次都是「長鏡頭+自述(對話)+環境噪音」,然而我們又發現在他紀錄片一般的平靜敘述下,畫面的背景才是賈樟柯著力要真正表現的東西。一般的電影背景是為人物設置的,而賈樟柯卻反其道而行,人物似乎是為了背景設置的。看賈樟柯的電影,我們總是有這樣怪異的感覺。
《二十四城記》也不例外,長鏡頭的人物畫面固然簡單,而長鏡頭的背景質感所帶有的歷史時代感卻難能可貴(這一點也賈樟柯電影的一貫風格)。拆遷工廠中的勞動場景、人物後面的停機場和火箭、工廠窗戶內的落敗和外面的變遷、《小花》和《血疑》被當事人重看,然而那時的情感卻永遠找不回了。歷史是個人的歷史,它的殘酷就在於它無法再次發生。
《二十四城記》通過講述幾個精彩的小故事勾畫出了一個時代的苦楚。回憶似乎總是帶有一種自動修飾的功能,在回憶中,不美好變得美好,痛苦變得崇高感人,所以當並不輕鬆的往事成為歷史的時候,時代的面龐卻顯得動人心魄,不禁讓人唏噓感慨,有若古人登臨懷古一般,黯然難以釋懷。《二十四城記》的講述者,他們不幸地構成了歷史,歷史以可怕的魔力剝奪了他們,收繳了他們的一切,儘管那裡有他們的長途跋涉生離死別,他們的痛失愛子心力交瘁,他們的紅顏命薄青春虛度等一切愛恨情仇的個人史,然而他們必將喪失這一切,因為他們和他們的時代「已經過時了」。上初三的小姑娘輕鬆地劃著名旱冰,420廠雖近在咫尺,這個職工家的小姑娘對它卻茫然無知,鏡頭暗示了我們:這個「90後」有著自己的夢想,他們的天地是無限寬廣的,他們這一代不再屬於那個逝去的時代,那個時代與他們無關。影片還講了一個「80後」的故事,這個故事被放在結尾,似乎是賈樟柯覺得自己的講述太過殘酷,所以需要給人的存在在歷史中找回一點溫情。這個「80後」被賈樟柯視為了繼往開來的一代。儘管她的一代變化了,她換同居男友如走馬燈一般,體現著這一代的輕浮和放縱,但是這代人仍是理解上代人的——她最後被她父母的辛勞和愛打動了。這樣她就把自己放在了一段更長的歷史當中,用她自己的話就是「我覺得自己在這一夜長大了」。
《二十四城記》突出的亮點,我認為當是陳沖講述的那一段和楊夢月小朋友滑旱冰那一段。前者講述了特定年代的浪漫愛情,「廠花」陳沖講述青年時代自己對陳沖和陳沖主演的《小花》的喜歡。這無疑是一個出色的套拍,這裡達到了一個笑中有淚的精彩橋段。楊夢月小朋友滑旱冰這一段,似乎是無意中安插進電影的,有點前言不搭後語。但經歷了前面一連串的沉重講述之後,楊夢月輕盈的姿態和她所處的燦爛夜景之下,我們隱約體會到了歷史的殘酷,當然更體會到了苦難的時代已經過去,一個看似繁華的希望正在展開。然而真的是這樣嗎?恐怕我們只能說表象如此。
如果說一個廠房被拆除和一個群體的情感被遺忘見證了存在的虛無,那麼在廢墟之上、拋棄了歷史的 「他人亦已歌」的的新生活才見證了真正的大虛無——你被忘卻還不算可怕,可怕的是你留下的任何痕跡都會被抹平。「二十四城芙蓉花,錦官自昔稱繁華」,一切繁華都是歷史的,因而就都免不了被毀滅。「二十四城」建立在原工廠的廢墟之上,我們因此看到了一個時代的感情的荒涼和一個時代逝去時的無奈與唏噓。《二十四城記》的可怕之處,正在於它告誡了人們「歷史」可能只是一個充滿痛苦的幻覺,因為你無法同它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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