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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彼端--All Around Us

周围的事/幸福的彼端/我们的二三事

7.5 / 906人    Japan:140分鐘

導演: 橋口亮輔
演員: 中川雅也 木村多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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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衛二

2009-03-16 05:54:47

真的沒有,又能如何?


平成年的氣候

提平成年,肯定不是想當然的「一朝天子一朝臣」。關鍵在於,相較之前幾十年,平成年日本的社會面貌確實有較大變化。自1991年開始,日本經濟發展停滯,陷入泡沫經濟崩潰,社會一片蕭條。在電影領域也產生了明顯變化,由於要顧及投資風險,新人連拍粉紅片的試手機會都來得稀缺,所以電視圈、廣告界、演藝圈等人員利用他們的影響力,開始進軍電影界。而平成年日本導演的代表,從北野武到岩井俊二,從周防正行到橋口亮輔,他們的優秀作品基本拍攝於1989年以後的這一時期,完全可以單獨拿出來論說。

《周圍的事》有明顯的時代背景,從90年代初到新世紀初,準確來講是1993年到2000年(2001年?)。橋口採用了一個冒險做法,把一對普通夫妻的生活經歷鋪開來說。不同的年份數字,不同的段落劃分,碎片化看似不可避免。橋口亮輔還選擇法庭畫家這一比較特殊的行業,通過一些要案大案,帶出了這一時期的社會氣候和人心浮動。之前三部作品中,拍攝完成於《周圍的事》講述的時間段內。他通過描述一對或三角關係的同性戀人,來看待他們與周圍社會的聯繫。但在《周圍的事》裡,卻不存在任何與同性戀有關的戲份乃至暗示。

同活躍於平成年,換成其他導演,面對同樣的社會環境,他們如何利用電影來實現關注?

黑澤清、是枝裕和、鹽田明彥會挑選最具代表性的一件事,如臭名昭著的奧姆真理教,拍攝出《超凡神樹》、《距離》和《金絲雀》。摸透了市民劇的周防正行繞道而行,選了一件不起眼的社會新聞來處理,就是《即便這樣也不是我做的》。青山真治會弄成一段片頭,把局部戰爭、環境污染等所有東西放在一起,配上一首歐美懷舊金曲,有如《沙漠之月》的開頭,又或者直接以1989年天皇病沒為引子,開始了北九州三部曲的尋找自我。這些影片整體色調都比較灰暗,往往述說沉重的生與死,內部的崩潰與瓦解。

《周圍的事》中法庭戲佔據了不小篇幅,反之像北海道地震、阪神大地震、二十號颱風等天災,影片用電視新聞做了一筆帶過的處理。比起天災,法庭上活生生的人禍才是橋口所要關注的重點——人與人之間的聯繫,人與社會之間所產生的影響。如果僅從電影提供的案件狀況去做判斷,部份人肯定會以為它們不過是導演特地搞出來的大小案件,一半添油加醋,一半無中生有。然而它們每一件事都有原件可考,像宮崎勤一案,甚至影響到了蓬勃發展的動漫遊戲產業,猛烈程度要超過時有耳聞的重大刑事案件。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更是鬧得沸沸揚揚,成為國際焦點。

法庭上的眾生

橋口運用了不同的處理手法,使得案件呈現出明顯的層次落差,不至於都是千篇一律,一錘定音。留意下他為我們安排了哪些出庭犯人:有的痛心切骨,悔恨所為,低著頭不停地認錯道歉(幼稚園殺人事件)。有的毫無愧疚,死頑反抗,繼續刺激恐嚇受害親屬(殺害小學兒童事件)。搞笑對噴的媽媽桑跟外籍妓女,出言滑稽。座位席上的奧姆真理教信徒,一齊唸咒發功。

總結出來就是有動有靜,有悲有喜。無一例外的還有鏡頭要回到金尾身上,給下表情反應,掃下手中畫紙。金尾看起來總是不為所動,因為他沒有轉換自如的神色,只能揣測他是若有所感,也上心頭(畢竟利利·法蘭克並非專業演員,更多是憑藉直覺體驗來參透角色)。

一定要選出法庭上最有代表性的案件,首推變態殺人犯田中跟那位低聲發問的律師。橋口安排加瀨亮和光石研這一組合,如果看過《即便這樣也不是我做的》,定會覺得特別有趣。在那裡,光石研是坐在「痴漢」加瀨亮背後的聽眾席上。

這次庭審本該義憤填膺,反應激烈,結果整個庭審過程呈現著出乎意外的平靜。殺害誘拐幼女的田中,其原型是宮崎勤。電影沒有明說,但對號入座不難。對比下二人的照片,都是眼鏡中分,外表斯文的造型(1)。律師的提問還帶有點無奈,田中毫無表情,以木楞和可怕的沉默來應對,彷彿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才承認了吃骨頭喝血。然而當反覆被問及田中有沒有加醬油摻佐料時,這問答還是把人給震住了。律師緊抓不放地反覆強調,聽眾席上出現了騷動。儘管不能歸為惡趣味,但離奇的笑點來得很不是時候。

幽默與笑點

影片對白平實風趣,怒不一一羅列。夫妻之間那些事,很容易領會。天台上比劃那個,也很正常。對於習以為常的小葷,影片似乎也不遮攔,有益無害。

這裡要說點其他事情,比如勝利夫婦,哥哥看上去是高分貝,嫂子俗氣且沒頭腦,兩個人坐一起,唧唧喳喳是少不了,時常還要口角一番。中間小飯店,哥哥口不擇言,大呼店家手藝失敗。相比之下胖廚的暗中報復,實在有些倒寒,想來別得罪廚師真是至理名言。之後那碗遲遲不送入口的湯,跟田中案一般,變成有點惡的笑場。

後來小店關門倒閉,勝利還特地拜訪了次。明明不好吃卻心有懷念,人在時間的影響下,總是會有些習慣定勢。再沒意思,不好吃,吃得多了,居然也還會惦記著。


時間與季節

開頭是1993年的冬天,出現片名後又前推了半年,從1993年的夏天講起,不過沒什麼可多說,影片故事主要集中在夏季前後講述。一度以為,表現翔子的內心冰冷和精神混亂,用冬天的寒意再恰當不過。然而,那一場雪並沒有如期想中立馬到來。在翔子走出低谷的時候,影片第一次出現滿天飄雪。那一段故事插入了外景風光,有蔚藍的天空,夫妻兩人開著車在路上。在一部以室內戲份為主的電影裡,這一類時刻的出現無疑都帶有特殊意義。

前面說到橋口選取了不同的時間點,用字幕打出具體哪一年和月份。家中牆上的掛曆也起到了交代時間的作用,上面還有不同的要事提醒與紅叉有無,應該說這亦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細節,透露了夫妻之間的情感冷暖。

金尾的存在

這個家庭應該是非常典型的現代日本年輕家庭,與親人有聯繫來往,但親人們對於翔子的痛苦似乎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因此翔子的痛苦只能轉化到了金尾身上。他要跑兩份工作,法庭上繪畫,帶班教學畫。回到家裡,他又要照顧翔子,也做點家務如淘米做飯。金尾裡外兩頭忙,串起了法庭上的社會大事和自身的小家庭。人在法庭,他入其內出其外,成為反映入與社會聯繫的一個觀察點。

金尾有一定的性格魅力,他的笑容親切,言語不多,工作認真,確實容易獲得別人好感。跟兩位老前輩的和好關係,後來在內部受到重視,都是金尾個人優勢的反映。

開頭他與女顧客談笑風生,中間收好女同事被踩掉的鞋跟,後面跟畫廊女人的眉目相對。看上去他多少有點故事,但影片就是不明說。那就當他多少有點嫌疑,不過金尾從沒直接傷害翔子,相反,只有他一個人能真正保護到翔子。

鏡頭的運用

金尾在畫室裡教畫,靜物素描課,他與一個女子相視一笑。聯繫之前開頭他與女顧客的搭訕言談,似乎也沒什麼大礙。在後來,這段場景又跟翔子學畫形成一次比較。

不過隨後一組連續的短鏡頭切換值得一提,大概經過了對白-物體-特寫-人物-環境-要點-空間-聲音這麼一個連續推進,詳細來探討下這段切換,內在關係是這樣的:

金尾和女子對話,女的談到眼睛畫得太大了,這時候金尾說沒問題。一次變焦,由遠景的人物過度到近景的維納斯雕塑頭像。維納斯雕塑的側面特寫。補一個正面,維納斯的雙眼。他們兩人有什麼關係,不等你發揮想像力搞明白,影片立即打斷了雕塑畫面,跳到翔子噙著淚水的臉,由物體及人物,置換對象的同時空間也改變了。下一個畫面是隔著窗簾所看見的屋角與天空,隱約有飛機低沉的轟鳴,告知了翔子人在房間內。這一串連接還說明,翔子與金尾那邊保持著時間上的平行,在同一時間發生的。翔子一個人忍受著煎熬,金尾卻不在她身邊。緊接著是翔子的全身鏡頭,她在整理衣物,但顯然情緒失控,手上停了下來。

女兒的靈位,一整段鏡頭切換的關鍵所在,提示女兒的離去對翔子的衝擊有多麼大。鏡頭跟近,強調一次,桌上散落有糖果與香火的灰燼。再一次明確翔子的所處位置和空間環境。突然加大的下雨聲,一間嶄新的房子,地板潔淨,空無一人。堆放在外面被雨淋的雜物,特寫,一些捆好的育嬰書籍。然後是搬家的車輛,一步步往前推,原來他們是要搬家了。

前後共計14個鏡頭,首尾除外其他都由兩到三秒鐘的短鏡頭組成,主要以特寫為主,空鏡頭次之,另外有聲音的變化,提示了眾多資訊,處理手法實在相當微妙。片中另有多處類似的短鏡頭切換,用來交代一些家庭狀況。常見一類鏡頭組是包含有單獨的局部特寫,再慢慢過渡到人物所處的完整空間和周圍環境,整個過程清晰完整。至於開頭採用平行剪輯的對話處理,那樣的人物介紹倒也不失為妙策,能夠先聲奪人。


女兒與蜘蛛

女兒的陰影佔去了全片近一半的片長,翔子變得魂不守舍,整個人也不大正常。性劣的傢伙肯定不以為然,說生命尚未成形,女人小題大做。千萬別說是莫名其妙,送你一句,要不您試一次看看?比起《東京日和》裡內分泌失調的陽子,翔子的打擊由來顯而易見。與同事爭執到情緒失控、失聲痛哭,最後一頭暈倒,她的情況不斷惡化,不單單是一句感性脆弱可以來形容。

依照翔子的章法計劃,看得出她多麼希望有一個孩子,然而上天不公,他們遭到了流產絕育的接連打擊。女兒流產後,緊接著是田中案件,專門殺害幼女。片中選取的案件,大多是有涉及到孩子,無形中跟金尾夫婦的人生痛楚有靠近之意。回顧一下翔子崩潰的那一場戲裡,翔子先是對簽售書籍有難言之隱,孩子與愛,看在眼裡都是折磨。她走出洗手間,倉促中撞到了一個小女孩,她掩面想哭卻找不到一個偏僻角落。

女兒對於金尾的影響,他中間有次謝絕了任務,原因還是跟孩子有關。這人看上去沒有妻子那麼憂心過慮,只是從金尾藏著的畫像,聚餐時哄孩子的一些細節。他對亡女的愛,並不比妻子少,只不過他還要維持家庭運轉,必須自我控制。

金尾忙於工作,翔子離職後經常在家,無事可做。家中那隻蜘蛛成了女兒的寄託所在,這一小生靈在片中出現了兩次。蜘蛛是有生命的活物,即便人人可以將它一腳踩死,但再不起眼的小生命也是生命。蜘蛛在他們的屋內出沒活動,翔子把很大一部份情感投放在了有生命的蜘蛛身上,這點影片沒有明說,只是加以推斷。

繪畫與上色

翔子與母親那一段,母親替人拔火罐放血,排毒祛瘀。翔子對此不大認可,說起來她缺少的正是一個有效的疏通手段,去除陰影,化解硬結。後來,她找到了治療藥方,跟丈夫一樣,開始畫畫。

「走出新天地」一段,翔子給畫上色,耐心地點、蘸、塗、抹,綠色的葉子、金黃色的花瓣,令人印象深刻。翔子把壓抑凝固的情感釋放到了紙上的番茄、楓葉和向日葵,又在完成的作品上找回許久不見的快樂。給生活上色,原來能夠如此輕易完成。外面的一草一木,本是斑斕多彩、生機勃勃,之前的翔子難驅陰暗,所以眼中是滿目蒼痍。

從常人角度來看,作畫並非一個絕佳選擇——怎麼看都像是閑暇愛好。不過能找到心靈歸屬,其他倒也好說。這可能是橋口的偏好設置,用翔子的提筆與金尾的繪畫做進一步呼應,夫妻同心,利用繪畫彼此達到了默契交流。再有一點不應忽視的因素,金尾身在法庭,畫的都是人物,縱使不全是大奸大惡之徒,卻亦非善類。翔子上色所畫的,多是植物的葉子、花朵、果實。有人有物,全然不同卻能相處圓滿。生活是什麼樣的,取決於你記下的那一面,也要看你有什麼樣的人生心態(2)。

日本社會

一個不景氣的年代,《周圍的事》裡的主人公看上去似乎更該關心周圍大事。然而片中主角配角,無論人們身在何處,對電視裡的新聞報導表現出來的情緒反應是不大關心。無論颱風地震火災還是海嘯,眼前的生活確實不會發生什麼大的變動,根本不用過度操心。到了90年代,日本早是世界前列的已開發國家,與近鄰國家相比沒有極權主義的陰影和迫害,小人物被毀被深刻改變的情景也比較少見,頂多就是一些社會缺陷、左右輪替。而韓國電影裡,獨裁政府的時代罪惡到90年代還要不時發作,至於中國相信以後自有說法。

這些事情真的沒怎麼影響到普通民眾?不知道。但有一樣東西他們是肯定關注的,那就是錢,經濟不景氣時眾人更加關心著口袋裡的金錢還有房價。他們沒有被周圍的大事所深深影響,卻難以逃脫潛移默化,不過掩蓋在了表面之下。

整個90年代,日本社會還有政府頻繁改組、二戰終結50週年等大事,對於影片裡的嬰兒流產,依然是弦外有音。流產對翔子一人的影響有那麼大?照理日本國民的生育率很低,年輕人應該是不要孩子才對。金尾夫婦想到一個孩子卻得不到,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外在反映?1994年,日本政府推出了一個「天使計劃」,試圖鼓勵生育,應對銀髮危機,結果該計劃宣告失敗。

翔子從幸福到悲傷的複雜心理,最大的牽連來自雅子皇妃的婚事。雅子在1993年跟皇太子德仁成親,舉國上下都希望著她早日產子,結果她的肚子就是遲遲沒有動靜。93年的一次喜訊落得空歡喜,中間雅子還有過流產被爆出患上憂鬱症,總之生活得一團糟,直到2001年產下女兒愛子。日本菊花王朝一直有繼承問題的困擾,相關內容新聞多有報導。對日本國民來說,只有懷上一個孩子才能給未來留有希望,不需要承擔斷代絕孫的風險。

橋口設置翔子懷孕流產,預示著好時代結束的同時還包含有某種希望的破滅,世界上最老皇室的危機與日本社會的現實危機,它們跟翔子的生命緊緊聯繫在了一起。隱藏的疑問可能是這樣,一個孩子究竟有多重要?翔子的絕育之狠就在這裡,如果沒有這個期盼中的孩子,是不是所有人都要停住人生腳步……

真的沒有,又能如何?《周圍的事》回答說。

周圍的事

家庭片中,《一一》在讓你明白之餘楊德昌也不放棄說教(幸福中的不幸福)。《周圍的事》裡沒有出現一個總教經驗的角色,會站在鏡頭前面,意味深長地說生活該怎樣我們該怎麼辦。反而翔子母親那樣的人物,卻道出了婚姻不幸的秘密,本片要點正是不幸之外的幸福。

《周圍的事》要讓觀眾去理解金尾和翔子,而不是利用兩人的經驗總結來進行說教,告訴人們社會不景氣路該往哪走,如何承受「孩子希望」的破滅。再次回到90年代的日本社會,看似持續蕭條,看似不再有轉機,金尾夫婦只是用行動作出了走下去的回應。在人與社會的聯繫影響上,影片與講述現代家庭危機的《東京奏鳴曲》有相似之處,只是《周圍的事》要來得更加緊密些,更有一整個階段的時代氛圍。

橋口亮輔給出的人生觀和婚姻觀,觀眾只需要理解與品味,就像翔子喝下的那碗茶,前面慢工細活的程序是如何繁瑣,口渴難耐跟心急如焚是喝不下的。它也可以是那些頂板上的花草圖,沒有充足準備和心平氣和,顯然也是完成不了。

【1】人物原型宮崎勤 http://cimg20.163.com/cnews/2008/6/17/20080617151355ab9fe.jpg
http://www.ldnews.cn/femaleero/UploadFiles_9239/200806/20080618113724456.jpg。

【2】簡易圖文版有益身心健康

http://www.mtime.com/my/moviel/blog/1720885/3/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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