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的時候，天昏地暗

祖父去時，我看見黑色的黃昏籠罩田野，許多人在濃稠的黑魆魆的曠野里掘墓——當時我並不知道那是掘墓，笑著說，看，又有人在地裡挖坑了。三五歲的年紀，我雖然已知道生死事大，然並未有清醒的概念。陰陽兩隔，永不相見。這些觀念，很久之後我才體會到。

我想，一個小孩，千萬不能愛上一個老人，因為那樣，分別會來的異乎尋常的快速和猛烈。老人可以勇敢地愛小孩，小孩哭的時候，他正好剛剛睡著。老人比小孩壞，但是我們不能怪老人——老人也是小孩變的。

一個枯瘦老人背上的屍斑讓我永世難忘。清明節，也是在濃稠的鄉村的田野里，我們年復一年地燒紙放炮。兒時插入墳頭鼠洞中的紙條已經長成碗口粗的小樹，有些小孩早已娶妻生子。小孩有了小孩，小孩愛小孩，這是最美好的事。這是自欺，卻不欺人。

《入殮師》是日本古典派的風格，洗練、緊湊、純粹。看日本小說或電影，如果碰到古典派，那感覺和中國的文藝片很相似。那裡發聲的並不是生活中的話，而是書面語，不是正常人的話，而是哲學家的演說。很假的感覺。你覺得假是因為你把咬牙放屁、飲食男女的生活看做真的緣故。看日本電影，尤其要有對真假的深刻認識。

在我們村里，沒有人說那麼多話，或者做那麼多表情，搞那麼多事。血親們無論悲慼與否，都要哭的撕心裂肺；其他人聚在一起飲酒，很有節制地壓抑著正常的激情。紙馬顛沛，墨蝶翩躚。田野永遠是濃稠的黑魆魆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