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侃神醫——一部美國電視劇引發的囉嗦

          

               
在我眼裡，有一種人，是永遠需要敬仰的，即使無法敬仰至少也不能輕易得罪；這種人就是：醫生。然而，膽大妄為的美國佬，卻不管這些，竟公然拿醫生開涮。
我說的是美國電視連續劇《豪斯醫生》。
雖然，這是一個關於神醫的動人故事，可你如果打算從這位神醫身上尋找天使的形象，你一定很失望：在片子裡，這傢伙一隻瘸腿、一把亂糟糟的鬍子，還從來不穿白大褂。而且，不修邊幅還只是他最不起眼的缺點，這位醫生經常幹一些讓人看了忍俊不禁的勾當：把高燒的病人扔在冰水裡，唆使腹瀉的患者一天兩根抽香菸，勒令打嗝不停的人不斷地煽自己耳光……最為邪惡的是，他用一頭活豬為病人透析。如果不是那個曖昧的女領導經常叫嚷「我要阻止你殺死你的病人」，天知道他會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來？他還經常說一些讓人聽了心驚肉跳的黑話：病人都撒謊；人不可能有尊嚴地去死；30%的老爸都在養別人的孩子；拿病人的生命打賭不是道德問題；藥只有最貴的沒有最好的。所有看過這部片子的人都會有這樣的印象：這個離經叛道的傢伙真的很NB，很BT，兼神醫、巫師於一身，神醫堪比洋扁鵲，巫師不遜甘道夫——他手裡確實有一根魔杖。他的病人稱他豪斯醫生，他的上司、同事、下屬則當面叫他「混蛋」。
把一位醫生塑造成這般混蛋模樣，說是開涮其實是客氣話。然而，這部片子卻讓我看得很過癮。我不是說它開涮醫生涮得很過癮，過癮的是，這部獲得艾美獎的連續劇它以非常有趣的方式描畫了一種非常有趣的社會現象——醫患關係。
在我看來，世界上，最微妙的關係除了夫妻關係，恐怕就是醫患關係了。這兩種關係都有一個共同點：仇人不像仇人，親人不像親人。說是仇人吧，他們親起來割頭換頸；說是親人吧，恨起來敲骨吸髓。所不同的是，反映夫妻關係的藝術作品太多，而描繪醫患關係的太少。也許是因為中國的編劇和我一樣宅心仁厚，或者一樣膽小怕事——確實，諷刺醫生是一種很魯莽的行徑，既不主旋律也不和諧。所以我們這裡除了幾個小段子之外，沒有誰敢在螢幕螢屏搬弄是非；搬上去的也是白求恩這樣的革命人道主義英雄。當然，看一部肥皂劇不會徹底解決醫患之間的恩恩怨怨，但魯莽的美國編劇畢竟提供了一個樣本，讓我們終於可以大膽地談論醫生的一些所作所為了。
我印象最深的是，醫生們脾氣都很大。豪斯醫生那些做派乍看上去就是一個活脫脫土匪。躺在辦公室地板上打遊戲，把二郎腿翹到桌子上，還當著女上司的面撒尿。在我們這個文明古國里，當然不會有這麼出格的事，但醫生的脾氣都一樣的臭不可聞。我們這裡，除了公僕，就只有醫生可以不對顧客微笑服務。醫生們和公僕一樣可以整天公然地垮著個臉。我不知道公僕為什麼一定要不苟言笑，但我知道在醫學界有一條不成文的原則：有好手藝的就沒有好脾氣，有好脾氣的一定沒有好手藝。所以，好手藝的壞手藝的一律都有了壞脾氣。豪斯是神醫，他當然有資格那麼變態，問題是，庸醫們也要東施效顰，這就有點魚目混珠了——你哪知道誰是神醫誰是庸醫呢？他們看上去都是一樣的苦瓜臉。
不管神醫還是庸醫，他們除了一樣苦瓜臉之外，還一樣莫測高深。美國編劇把他們描繪成冷血殺手有些過份，但他們確實像地下工作者一樣神秘兮兮。你根本不知道他們用什麼樣的獨門秘技為你治病。據豪斯醫生透露說，他們最喜歡拿病人做試驗，做猜測。他自己就這麼幹的：不管什麼毛病先在白板上亂畫一通，然後和助手們東猜西猜，實在猜不出就拋硬幣。當然醫生自己不叫猜，有專門醫學術語，和公安局一樣叫做：排查。所謂排查，就是在各種不相幹的病症中，猜來猜去。猜對了，就是華佗在世，你應該送錦旗；猜錯了，你命苦——全世界的醫生向來醫病不醫命。當然中國的醫生從來不猜。一來他們太忙，哪有那個閒工夫？二來，即使他們願意猜你也猜不起，現在查一個小便都要10塊錢，能吃三回早點。國產醫生們都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有的神醫看都不需要看）你是什麼毛病，看準了就一種辦法治到底——等不到他到底你先到了底那是你命薄。
關於醫生，我們有許多幼稚的想法，也有很多誤會。常聽人說，醫生一般都是死馬當活馬醫，其實，我看過豪斯才知道，他們恰恰相反，是活馬當死馬醫。再比如，我們總以為醫生會為我們的不幸感同身受。實際上，醫生關心的是你的病，不是你這個人；在醫生眼裡，病人只是活馬或是死馬，但病有好有壞。你的病如果可以幫助他們寫論文，評職稱，那就是好病。豪斯醫生就是這樣，如果誰得了怪病，他興奮得兩眼放光。
有了心直口快的豪斯醫生，我們確實消除了不少誤會。但這一定就是一件好事嗎？未必。如果一個屠夫少你一兩豬肉你會跳到半空中，但一個醫生做手術多放你一點血你連知道都不知道——你知道又能怎樣？別忘了，他們對你乾的任何事，都是你同意的；事實上，是你求他這麼幹的。所以，殺人不眨眼的黑幫也怕豪斯醫生，恭恭敬敬送給他一部跑車。如果你送不起寶馬，一旦進了醫院，最恰當的態度就是老老實實做一頭死馬。對此，豪斯醫生有一句非常難聽而又非常誠實的話：誰叫你們生病呢？
這部片子確實讓我浮想聯翩；但我絕沒有含沙射影的意思。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人民都生活在和諧的大家庭中，又有八榮八恥，國營醫院每週一上午還有政治學習……當然不會有豪斯那樣的壞蛋混跡其中。我曾在好幾家大醫院流竄過很多日子，有幸近距離端詳過醫生們。他們愛學習，他們工作忙，他們創造了許多奇蹟。在不相信上帝的地方，他們代替了上帝；在沒有天使的地方，他們扮演了天使。我親眼看到他們怎麼把一個垂死的人變得生機勃勃。我的體會是，如果醫生偶爾有些不討人喜歡的怪毛病，那絕不是人品問題，而是職業使然。他們冷血，因為他們是醫生；他們臭脾氣，因為他們是醫生。你看，豪斯是神醫，所以不僅冷血臭脾氣，還變態。
當然，就像騎白馬的不一定都是白馬王子一樣，穿白大褂的也不一定就是白衣天使。國產醫生隊伍中自然也有極少數人在賣藥，收紅包，割錯輸卵管——這些我都沒有看到過，都是聽說——然而，即使真的有，責任也不在醫生。據我所知，病人也不是什麼好鳥。他們貪生怕死，唧唧歪歪，確實令人討厭。小病的人整天說要死，真正要死的人拼命想活。特別是現在，人人都假充內行，曉得一鱗半爪，就一邊嚇唬自己，一邊為難醫生，經常問一些極其不專業、極端愚蠢的問題，囉嗦得要命，碰一鼻子灰完全是自找的。我之所以沒有從醫，除了心腸軟之外，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我討厭病人——對了，還有他們的家屬。求你的時候奴顏婢膝，不求你的時候翻臉不認人。他們還老為錢這樣的庸俗問題斤斤計較（豪斯醫生的病人從來不談錢），恨不得不花錢病就能治好，你說可不可恨？
尤為可恨的是，他們還喜歡走後門。說社會風氣是病人家屬搞壞的，一點都不算冤枉。哪怕屁股上生個癤子，他們也要動用所有的社會關係，七彎八拐找到個醫院看門的也高興得不得了。而一旦托不到人，就疑神疑鬼，擔心被醫生不明不白謀殺了，多麼傷醫生的心啊。我自己就是例子。朝中有沒有人我還真不在乎，我最想的就是醫院有個親戚。我總以為他們雖然視病人如草芥，但還不至於大義滅親。這種想法實在要不得。
聽說，《豪斯醫生》越拍越來勁，已經播到第五季了；但我看了第一季就不打算再看了——有些事我們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