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誰拍電影？

一個藝術家最開始是為自己創作，後來就是為別人創作，最後就是為了錢。
我忘了這是哪個名人的的名言了。
一個人為他的時代生活得越多，他也就與它一道死去的更多，一個人保持他自身本質越多，那他保留的也就越多---茨威格

要說我也算是半個不著吊的文藝青年--確切的說是中年，看過凡高傳，也是前下崗職工，戶籍所在地在河北某小城，有北京市公安局簽發的暫住證，住過城中村的平房，上過農村的大茅坑，在餐廳刷過盤子，被擠下過進城的公共汽車，在三線工廠的宿舍區長大，我的鄰居是棉紡廠的退休工人，樓不住的是倒閉的印刷廠的工人現在小區里賣菜。
我的婆婆是農村婦女，嫂子是連女廁所都不認識的文盲，小叔子在村子裡開小賣鋪，，大伯子是地道的井下民工。
按理，我怎麼也得愛看這種具稱是反映目前中國社會底層人民悲慘生活的電影，到底也感同身受啊！
怪了，就像我看不懂《去年在馬里昂巴德》，也不認為伍迪愛侖的電影有多大的藝術價值，覺得被很多人奉為經典的新浪潮電影很做作一樣，我也不喜歡這個電影。

一個坐在巴黎電影院裡看24城的法國老太太和我隔壁的退休的三線工廠的保全大叔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嗎？
當那個法國老太太稱讚這才是反映中國真實面貌的電影的時候，我的鄰居大叔要自己交付由於工廠破產拖欠的養老費一萬元才能領取退休工資，但是他依然每天早晨去郊外的花園鍛鍊身體，在家裡一邊喝自己釀造的葡萄酒一邊看《幸福象花兒一樣》。
他當然不會自己掏腰包進電影院看《24城記》，也不會喜歡看，因為他連白送的《赤壁》電影票都不要哩！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這是咋回事？
曾經被南方週刊炒的很厲害的曹乃謙的小說，賈樟柯的電影，我看不懂，聽不懂，可是我愛看趙樹理的小說，我那個老農老奶奶到現在都管她的一個在村里當會計的女婿叫二諸葛。
這就是區別。

人民不是傻瓜，他們知道誰是真正關心和愛自己的人，哪些是只把他們的苦難放大，把他們的個性缺陷誇張，為自己換取名利的的人。
把一根骨頭丟給狗不是仁慈。你沒有和狗共同搶過一塊骨頭就沒有資格談論貧窮。
在別人的部落格上看到一篇文章，說賈導演把窮人表現的太好了，質問他為什麼斷定窮人都是好的，而我在這電影第一句誰要創可帖，里聽出了對於窮人的鄙夷，這台詞一出我就喊，完了。
這究竟是為什麼？
他這電影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這一句，應該給強生當廣告，其實當下中國電影電視的台詞都是廣告詞。

曾幾何時，田壯壯說觀眾是無足輕重的，是敵人。
恩，您是藝術家，只不過您那些所謂的藝術電影根本就是經不起時間檢驗的東西。倒是您母親父親拍的有著意識形態色彩的電影深刻的留在人們心中。
約翰克里斯多夫可以對著下面的聽眾大喊，痛斥他們的庸俗，但是他同樣在最質樸的人們中間發現了美和善，最終與世界甚至那個決鬥的人和解了。即便在伯格曼那裡，在他晚年的電影裡也看到了他畢生逃避和懷疑的人間的愛，這個懷疑上帝的人最鍾愛的卻是虔誠的巴赫的音樂，他的許多電影都是以此配樂。我想他的懷疑是一種真誠的追求真理與絕對的懷疑，就像在尼采最叛逆的作品中卻可以聞到一位基督教新教徒的純淨和正直。
西方文化中最可貴的就是這種求真的一面，是對於人性不完美和世界不公正發自內心的，真實的問責。
他們那裡有於連有浮士德有堂璜，因為他們承認人性的不完美，人性的善惡的兩面，所以在西方文藝作品中我們能體驗自己的感情，一個真實的，有複雜個性的人的感情，我們覺得那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而我們中國文化在塑造真實可信的人物方面是不成熟的，除了一個王熙鳳和《聊齋》裡幾個可愛的女子我還難以找到令人信服的人物。
假如你看多了我們傳統的舞台劇，就會發現我的強項不是刻畫性格而是講故事，不是表現人物的心理而是由外而內的的白描。最重要的是，我們最擅長也是最優秀的作品是，敘事，抒情，加倫理道德，有一種溫暖的人情味道。

《一江春水向東流》就是最典型也是最完美的例子。這部電影讓我想到杜甫的詩歌，悲壯，樸素，真實，真摯。
而且這樣的電影是身受我們的觀眾歡迎的，打動世界上所有人的藝術品，因為它真實，而又蘊涵著人道精神，遵循了我們民族的傳統美學思想。有著本民族知識分子那種悲天憫人的仁愛和士大夫的忠義精神，還有普通人民那樸素真摯的感情，這也是我們傳統文化里最美好和珍貴的東西。
假如有這麼一個情景，我作為一個文藝青年同時遇到了謝晉，蔡楚生，還有賈導演和張導演，那麼作為一個內項羞怯的人，我只敢去向前面兩個人的靈魂請教，而卻害怕後面兩個活人，因為在他們的電影裡我感到了一種冷漠和傲慢，更加令人心寒。
一個沒有愛心的人最可怕。
一個沒有愛心的藝術家就更加可怕。
他的眼裡沒有美和愛，沒有溫情，只有他眼裡的憤怒，不平，哪裡都是灰色一片。
那只是你眼裡的世界。

為什麼卓別林的電影打動所有人，
因為他給予了那些不幸的，貧窮的，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們一種尊嚴！
他的形像是可笑的，樣子是不好看，遭遇也悲慘，但是他的臉上洋溢著人性的美和真實，他的行為是紳士般的高尚，他是一個穿著破爛衣服的聖徒，他恢復了窮人的尊嚴，在他的電影裡給予了這些可憐人們一次次愛情，親情，有時候儘管是短暫的，但是他畢竟給予了。
假如你讀過陀斯妥耶夫斯激或者雨果的書也可以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對於貧苦人們真誠的愛，他們的愛是博大的，仁慈的，沒有偏見的，這是因為他們首先對於人性和世界抱著一種偉大的寬容，有著人人平等，世界是有希望和愛的胸懷，所以即使他們筆下最低賤最卑鄙的人也讓人覺得有人的氣息，他們的作品也有指責與憤怒，但是那是出於一種真誠的期望，不是個人的憤懣，所以他們的作品才流傳千古被世界上所有人，無論貧窮還是富有，好人還是壞人，只要是人都會被感動。
這是什麼，這就是基於平等的博愛思想，把所有人當做人，不是別的。
人是目的不是手段。

由於我們中國人不善於把人當作一個具有複雜個體的人，所以未免有臉譜化的傾向，就像京劇裡的大官都是韻白說著南方話，而丫頭小丑都是京白，地道的北京話。你可以不懂劇情依靠口音就知道誰是有身份的，誰是伺候人的。
據說白居易經常把自己的詩歌念給不識字的老太太聽，還徵求她們的意見，所以他的詩歌經久流傳，朗朗上口，絕無匠氣。
當今的中國的知識階層缺少真正的人民性，不是把觀眾當成只會娛樂的傻瓜，就是擺出菁英的摸樣自命不凡，不加請求的把自己當作時代與人民的代言人。我覺得當年的上山下鄉也確實有些矯枉過正，但是也凸顯了傳統中國知識分子與普通群眾的脫節。因為我們的教育和文化本質上是兩極分化的，像所有具有專制傳統的國家一樣有不自覺的三六九等的概念，人的形像是流於臉譜化和符號的。
比如，一個農民工就必定長得極醜，極其黑，個個都像王寶強，而商業電影裡的男人，上流社會的人都必定人人一副裴勇俊的樣子。
其實哪個階層都有好看的難看的，有好人有壞人，有倒霉的有走運的，當民工不一定都得死，坐奔馳的也不一定都活到九十九。
給我家裝熱水器的小伙子長的比柳雲龍不差，兩個裝修的民工很樂天個子都180，我見過的大部份真正的勞動者沒有怨天尤人，他們很少忿忿不滿，一肚子怨氣，而是知足，樂天，過著正常的大多數人的生活。
假如說，樣板戲裡的勞動人民個個都是濃眉大眼一象天神，反動資本家和知識分子象小鬼，那麼當今的文藝作品恰恰相反，這都是出自自明勞動人民喉舌的人，其實他們不過是奴才，一個是權威的奴才一個是金錢的奴才，因為他們心裡沒有人的平等和尊嚴，所以只能是別人的工具或者奴才，也是自己名利心的奴才。
在看《太太萬歲》之前，我以為49年以前的人們都苦大仇深，水深火熱，後來才知道那是宣傳的結果，世界和時代究竟是怎樣的，不是看某一部份階層，而是要看全體，大部份。誰也不能自詡為時代精神的忠實記錄著，任何一件真實的事件只要被提高到藝術的水平就不可以自詡百分百的真實。
我年輕的時候開始認為凡是奧斯卡都是好的，凡是諾貝爾都是好的，後來有認為凡是獨立電影都是好的，凡是電影手冊里都是好的。
其實這個世界和人性永遠不是用凡是來劃分的，是複雜的，多面的，好與壞善與惡，大多數時候並不是涇渭分明的，任何時代任何領任何地方域都有庸俗與崇高。
這就是真實的人性和世界。

談到流行的道格瑪電影，我想，這種純粹的知識分子實驗性質的電影和當年的新現實主義和新浪潮一樣，是一種知識分子的視角看待世界和藝術，他們中的人後來不是又回到主流就是江郎才盡，任何一種藝術形式都要服從傳統，就是說每一個叛逆的人或者形式最終要服從普遍的規律。連王爾德臨終也做回了天主教徒。
死亡和時間是大地的統治者。

誠然，但是要仰望著星空，要給予人們，特別是不幸的人們希望或者幻想。
印度電影大師卡卜爾說過，他的電影不是為幾個在斗室裡閒談的知識分子拍攝的，是為了讓這片土地上的普通人勞累了一天之後看的。
這就是拉滋打動人的地方。給一個地鐵售票員一次浪漫的邂逅吧，給一個失意的男人一次真正的愛情吧，給一個孩子一次當公主的機會吧，在電影裡一切都是可能的。給窮人一點幻想和愛吧，因為我們已經不想在殘酷的現實里勞累了一天又看那些人在傷口上撒鹽。把我們的苦難放大拿給那些沙龍裡的上流社會的人們看，那些花神咖啡館的知識分子看，然後得到他們一點傲慢的賞賜嗎，太自私太殘忍了吧！

我們現今的電影工作者缺乏的就是這種對於普通人真情實感。他們的眼光也許是犀利的，也不乏針砭時代弊病的才華，他們缺乏的是一種真正的人道精神，以高高在上的態度對待和描述所謂的現實，其實，那只是看待世界和人性的一種角度而已，但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首先要有一顆寬厚而純潔的心靈，其次才是才華。卡帕的照片拍的好，因為他總是在孩子面前蹲下來拍攝他們，你要蹲下來而不是像叔本華一樣一邊吃飯一邊談論自殺。

我看過尹文斯早期的一部描寫雨的記錄電影，那片子真美，每一個鏡頭都充滿了大自然的美麗和歡樂，而我們即使在拍攝所謂的記錄式的電影裡都充斥著令人發毛的做作和虛假，那些所謂非職業演員的表演倒比職業的更誇張，追求自然的結果是既毀滅了自然又毀滅了美。
也許在他們看來，現實完全是狗屎，人是可惡的，骯髒的，他們是真正的性惡論者，所以他們看不到廢墟裡的小花，看不到孩子臉上的笑，看不到人的美，人的尊嚴。

實話告訴大家，這電影我看了一半就用快進結束了。
我出了口氣，總算受完了折磨。

生活，不論過去的生活怎樣，生活是美好的。
---歌德
不懂得這個道理，就不會成為真正偉大的藝術家。

補充，我在家鄉的圖書館看到官方的電影評論刊物上充滿了專業影評人士對於他作品聯翩的吹捧，似乎他是當今唯一的大師了。
如今的賈導演通過拍攝那些可憐的人們的悲慘生活終於在主流沙龍站住了腳跟，我相信他必將成為御用文人之一，就像德國作家蒂克早年曾在作品中嘲笑宮廷顧問文人一樣，他自己最後也成了宮廷大臣閣下。
海涅說，上帝畢竟是一位最偉大的藝術家。
我不是說誰都要成為歌德，或者一定要做偉大藝術家，至少，你要真誠，做真正的自己，不要在名利場中出賣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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