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臉
2009-03-26 20:11:31
人情味的勝利
第一次知道這部電影是看去年的《看電影》,說這部片子在日本創下了文藝片票房的新記錄,並將代表日本參賽奧斯卡.如同去年山田洋次的《母親》,單從隻言片語的介紹,便莫名對其產生好感.從直覺上,我覺得這部電影一定不會讓我失望.
但對它獲得奧斯卡的最佳外語片,我是沒什麼精神準備的,因為在此之前我已經看過以色列的《和巴什爾跳華爾茲》,這部動畫式的紀錄片令我十分震撼,所以,《入殮師》並沒有太大的勝算.但最後它贏了,我想它便是贏在清澈的人文關懷上,毫不晦澀.
有別於韓相日的《扶桑花女孩》的無節制的煽情,《入殮師》感人成份同樣不少,但都不是煽出來的,而是絕對的水到渠成.我上網看了很多人的感受,很多人說哭得一塌糊塗,我天生冷血,沒那麼發達的淚腺.但我十分同意,它讓人找到慰藉,找到溫暖.
兩個值得催淚的地方是:澡堂老嫗被火化的那一瞬,她的兒子號啕大哭;當看到父親袖中掉出的石子,大悟在為父親納棺時眼淚撲簌落下.那是一種似乎遲來而毫不恥辱的覺悟.有些人對這個片子挺不屑,我尊重這些人的意見.但我希望每個人明白,不能因為一部影片沒有震撼的政治隱喻和人性探討而否定它的價值.誠然,雖然本片介紹了一個常人陌生的行當,但它絕非以捕捉人的獵奇心理制勝.從本質上說,它仍然敘述的是最常見的人情世故,家長里短.但它難得在,它把人世間最美好的東西"愛"展現得淋漓盡致,任你鐵石心腸,但最柔軟的部份仍被深深觸動.透過一幕幕的悲喜交加的人間百態,我愛上了《入殮師》的濃濃的人情味.
上高三的時候,我坐公共汽車時碰見一個小學同學,她當時已經開始找工作了,然後說到自己有可能去殯儀館,好處是鮮有人願意去那個晦氣的地方,收入還高.我覺得她似乎過度樂觀了,換在若干年前是她說的這樣,我沒有任何異議.現在則不然.在這樣一個制度缺陷極大,風氣敗壞的國家,多少人托這個找那個的想進這個行當.我奶奶前年去世,出殯時去公墓,邊忙活邊閒聊,我哥說了一句:"你就是想在這掃地也得市長批條."
說這段時心裡也挺矛盾的,影片中,當得知大悟幹這行時,朋友不願理睬他,妻子也因為他不肯辭職而出走.儘管他最後仍通過實際行動獲得了朋友和妻子的認同,但我仍然想知道:社會對於從事殯葬行業的人到底有多大的成見,真有如此之深,當它是街頭小混混式的工作?當然,國情不同,中國和日本差異太大,這是不能隨便做對比的.我所領悟到的是,大悟的親友的反應,是對於死亡的偏見和迴避.這一點,大悟從業初也有過,但他看到老闆在納棺儀式上的舉止,猛然發現了它的神聖感.影片中,入殮已經不是簡單的遺體告別,而簡直是一門藝術,本木雅弘的表演把對生命的尊重做到了極致.
《入殮師》的另一精巧之處在於,它以這個職業為主線,卻更注重親情成份的描繪.整個片子貫穿著一個沒有幾分鐘戲份的人:大悟的父親.大悟從業前從沒親眼見到親人的離世,對此的認識很模糊冷淡.從頭至尾他都在不停表達對父親的憎恨,因為父親扔下他們孤兒寡母去私奔.但母子倆心裡從沒放棄對他的思念:母親留下父親愛聽的唱片,大悟也一直留著父親給他的石頭,以及那把大提琴.這些東西,是情意未絕的紐帶象徵.得知父親死訊,大悟對親赴入殮很牴觸,當得知父親晚景淒涼孤老一生時,他的憎恨似乎減輕了些,但仍滿是不解和怨氣,當發現那塊小石子時,他落淚了,他原諒了父親的一切.原來,父親一直沒有忘記兒子,父親愛他.那塊石子的留存,除了愛,還有更深的愧.很多人有這樣的問題:父親既然心中有愧,為何不回歸呢?重回家庭,不是可以更好的彌補嗎?
我們沒有那樣的經歷,所有的分析猜測都只能姑妄言之姑妄聽之.我想,人即便窮困潦倒至做滅絕人倫之事,他的心裡仍殘存著最後的一絲尊嚴,一定還要一點臉面,何況大悟父親還不至於像我說的那麼慘烈.但我想,如果我是他,我也沒有臉在回那個家了,因為我辜負了我的家庭,對他們犯下莫大的罪過.怎麼償還都是不夠的.就像大悟的女同事說的,她沒有機會,她希望大悟抓住這機會.我不知道這個女人的沒機會是被動還是主動,抑或二者皆有之.
影片中給我最深刻的是兩個場景:大悟和老闆吃河豚時,老闆說了他從事入殮師的原因.並在吃的時候說了一句:"好吃的叫人為難."這是一種對於生命的領悟,一個物種的生存,是在依賴吞噬另外的物種.如此的殘酷,又如此現實;結尾,兩個工作人員像抬大鍋一樣抬父親入棺,被大悟粗暴的阻斷.這一幕讓我想起了連岳的一篇文章《同學們,讓我們尊重屍體》.那種對待屍體的態度,對比之前大悟的工作實在是粗暴的可鄙。
我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中國的殯葬業,暴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們對於屍體並沒體現出什麼莊重,仍停留在"死了拿蘆席一捲亂葬崗子一埋完事"的階段.在殯儀館做遺體告別儀式時,禮堂裡面是死者家屬,外面的人像看動物園的猩猩的扒門看著裡面,那感覺彆扭極了,儀式司儀的聲音聽著就像是應付事兒,沒什麼肅穆的感覺,如同聒噪.逝世不過是一個人和一個家庭的事情,氣氛除了莊重,還應該私密些才對.而我們卻總是大張旗鼓,我反感給逝者搭靈棚還奏那麼響的哀樂,和封建迷信無關,只是覺得它不該像超市開張的慶典般,供看客七嘴八舌.逝者的家屬也不該像個操線木偶般手忙腳亂的任殯葬達人們擺佈,連什麼時候該哭出聲都要調教.
前半部份的喜劇感覺更濃,大概是為了消解觀眾的緊張感罷,畢竟片名容易讓一部份人卻步.但說實在的,從久石讓的琴聲第一次響起,我不斷的微笑著看這部電影,結尾,大悟夫妻倆互相依偎時,我再一次很自然的微笑.
一部沒有偉大的創意,沒有可以的煽情和說教,沒有深刻犀利的批判的作品.卻有情,有愛,有心,溫潤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