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窮
2009-03-31 05:13:42
註定腐朽的,怎榮耀一生
鏡頭一次次回到工廠的大門上,繁華的、破敗的、拆除的、新的陌生的——緬懷的氣氛由此濃厚起來。僅就自己膚淺的理解,賈樟柯試圖通過群體的描畫,抽離出共性的東西,拋卻附著在勞動上的種種,把勞動真實的醜陋與美麗,從時代、經濟、政治、感情中,一點點顯示出來。
影片是感性的,是向上的,尤其是最後的一句話,努力凸顯出一種禮讚與希望。
但是,身為看客,卻一點點的又給勞動加上了那些額外的元素——工業與農業,城市與鄉村,發展與倒退。
鏡頭長時間的對準工人,年輕的小伙子,伸出手,擰一下扳手,縮回來,機器轉一圈,伸出手,擰一下,再縮回來,機器再轉一圈……機器與人都僵硬的重複。被採訪的工人後代談到做學徒工的經歷,師傅對著一筐的毛坯說:「急什麼,上午幹不完有下午,今天幹不完有明天」。急什麼,這輩子都是這個重複的動作。
與農業勞動相伴的是希望,與工業勞動相伴的是絕望。一望無際割不完的麥田和一籮筐的毛坯,不同之處在於,前者預示著春種秋收、新陳代謝,後者預示著新建、衰老、丟棄、拆毀、推倒重來,一座城市繁榮又衰落,一座山被挖空被遺棄,一片水杯污染被放棄。
農業文明與自然是和諧的,工業文明與自然格格不入——掠奪資源,產生垃圾,建設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垃圾場。這種掠奪式的、擴張式的、不可循環的文明發展方式,註定要死亡。什麼「可持續發展」、「與自然和諧共處」,其實是工業文明的自欺欺人,後工業文明的救贖與夢想。現代化,也是工業革命醞釀的鬧劇與悲劇。
至此,想到北京,現代的沒有生氣沒有人氣的北京。北京活在胡同里,卻死在了十車道的大馬路上,死在了高樓林立的商業區。
一個擁有大量大學的大都市,不難看到一堆青年人,擠得頭破血流殺得你死我活,目標只有一個,北京戶口(城市戶口是最自欺欺人的東西)。這些生在土地上的人愛上了水泥地與柏油路,於是,大一土,大二洋,大三忘了爹和娘。
生於黃土地黑土地紅土地上的,土地的子孫,為什麼要拼命忘記土地?他們的第二代為什麼疏遠土地?他們的第三代為什麼嫌惡土地?城市平地起高樓,努力向著天空,恨不得不要地基,彷彿沾了泥水的,就是不堪的猥瑣的窘迫的落後的。移民的悲哀是,想忘記土地也忘不掉,城裡人的悲哀是,連一點地氣兒都沒有,還以為自己衣著光鮮絕非凡夫俗子。別忘了,你們的祖先,全部都匍匐在土地之上;你們每日的口糧,都是從泥里來。
文化,興起於草莽,興盛於江湖。
如果北京滿是自詡為知識分子文化經營的「天人」們,鄙夷山寨瞧不起網民看不得春晚,湊著小圈子享受所謂上流生活,那麼北京的文化,遲早得死,死在這些自詡「文化菁英」的人手裡。
一棵樹,伸向天的再枝葉繁茂,忘了根,斷不能活。
再往細了講,就得提起那些關於利益分配二元化戶籍制度等等無聊的話了,就此打住。鏡頭還要拉遠。
工業文明不是死路,它畢竟孕育了豐富的文化,但追求奢華的生活方式卻是誤入歧途。一個種群,個體的高下既不是通過生殖能力區分,也不是通過生存技能區分,而是通過個體穿著什麼戴著什麼,實在荒唐。不要自欺說這就是人類進化的地方所在,除非你不是通過兩性繁殖維持種族,這條進化的道路絕對是有問題的。別說這挑戰你的美感,你覺得美的東西,老鼠可能覺得醜的不行,千萬別自我中心說你是主宰,鬼才知道地球上到底誰說了算,沒準是螞蟻。
所以,後工業文明必須回歸,去找回對土地的熱愛與珍視,找回質樸的審美標準,只有如此,工業文明才不至於是無意義的,它讓人們滿足了自我中心的物質需求,終於開始反思。
發展是向前的,但不一定是進步的,螺旋上升才是真理,有所倒退也不是不可能。
不要以為二十四城就是光鮮的,工業勞動就是美得,註定腐朽的東西,走上歧途的發展,無法榮耀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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