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妙鼠
2009-04-01 01:14:30
此刻,我只想緊緊拉住家人的手
《入殮師》觀畢。
這次,被強大的親情撞傷的心肺,俱恐近期難愈。
電腦里來回播放著久石讓做的電影原聲。大提琴不休不眠的跳躍,讓我終究還是出不了戲。
這部電影,生死緊密纏繞,有生者的地方必出現逝者。可是死亡的莊嚴肅穆如小林為死去的中年婦女入殮時背後的靈堂一般雅緻素美。我喃喃自語,為何日本這個民族溫婉至此,連斥責都是低身俯腰的姿勢。死亡在這個民族的呵護下退去了恐怖的外衣,有的只是一份甘之如飴的期守。
從小我就是一個恐懼死亡的人,常常在深夜睜大雙眼仰躺在床上,看沒有一絲光亮映襯的天花板,想像死亡的形狀和垂死者顛簸的心境。因為死去的人就不會再說話,沒有為生者表達,死亡就變得神秘而無端。沒沒我很認真的和大人們說我怕死時,他們總是哈哈大笑的撫摸我的頭,可我內心是糾結和正式的,表達著我的恐慌。
看完《入殮師》我突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原來死去的人會那樣的可愛美麗。
你若問我這部戲那幾場最吸引我,我真的很難回答你。
因為它靜緩而洶湧,如溪水裡逆行而上始終停在原處的鮭魚。我沒想過魚也有如此堅強倔強的品種,旁邊時不時漂過如翻肚的死魚般順水而下的同伴,可那兩條鮭魚就那麼用著勁,一直用著勁向上游沖。這部片子也是這樣的氣場,它沒有激烈的衝突,亦或者說滝田洋二郎把理應激烈衝撞的部份也溫軟下來。可是那份溫情與傷痛卻如佐佐木社長辦公室裡的盆栽,如小林童年時的第一把大提琴,如社長與小林吃的河豚的魚白,如小林和父親互換的石頭,也如澡堂老媽媽燒水的炭柴,靜若無物卻瀰漫著強大的張力,罩在我們心頭久久無法化開。
我能理解小林對這個職業從最初的牴觸矛盾到最後的敬重熱愛的心情走向。佐佐木社長是個神奇而睿智的老人,小林與他的相遇是一種福分。不是每個死者都能有幸碰上這樣品德和氣質的入殮師。尤記得他們為那位中年婦女入殮的一幕,遲到五分鐘讓死者的丈夫大發雷霆,可能是悲傷亦可能是絕望而恰巧將這份情緒宣洩在入殮師的身上。社長沒有多言,鞠躬道歉後開始工作。這一場戲很精妙,演員的表情遊走著訴說入殮師的那雙手創造出的神奇力量,他們的死者的敬重讓生者嘆然。儀式結束後,死者的丈夫趴在棺木上痛哭失聲,後追出門外感謝社長,他說「感謝您,我的妻子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美麗。」
電影裡有很多親人離別的場景,每次小林幫死者淨身化妝後都給我們展現了不一樣的告別方式,有孫女微笑著把寬鬆的及膝襪遞給小林說奶奶希望能穿上寬鬆的襪子,然後輕聲說「奶奶,您辛苦了」;有不惑之年的女人們塗著嬌艷的口紅重重的吻父親,而老人的臉上留下四個唇印;有兒子親手為父親擦身更衣。還有很多的告別,小林都靜靜的看著,也偶爾會在那片青草翠綠小溪潺潺的鄉野里拉他至愛的大提琴。
我深愛這部電影,嫂子說她哭得幾乎背過氣去。我說我沒顧得及。尤其是最後一場戲小林為自己的親生父親送行的一幕,當小林用剃鬚刀開始給父親刮臉的時候,那張在他五歲時拋下了妻兒的始終憶不起模樣的父親的臉,清晰的露出來。整個過程小林目光炯炯,眉眼莊重,他的表情如蠟像般沉靜,只有兩行清淚靜靜落下,我彷彿聽到淚珠掉在老人臉上的聲音。
最近發覺自己有些怪癖,看電影再悲傷的片子也很難在當時掉下淚來。胸口像電路錯線的鼓風機死命的轉動,疾速到氣喘吁吁可淚水卻不見蹤影。然後會在電影結束後頃刻失控。比如看《東邪西毒》終極版,坐在電影院裡旁邊很多女生淚眼婆娑泣不成聲,我卻圭然不動。而一個人開著車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失聲痛哭,決堤,看不清前面的路。
或許我是慢了半拍,或許我是自己給自己設了開關。
而《入殮師》看完,我沒有任何失控的反應,我微笑著看到螢幕上音樂停止,字幕走完。
生與死只相隔一道門,所以我時常在夢裡看到對我微笑的外公,所以我看到被下病危通知書後奇蹟般活過來的爺爺時悲喜交加,所以我看到日漸老邁的父母有種莫名的心酸,所以我只要週末有空就會回家,所以我總是時不時靠在爸爸的膝頭冷不丁在他臉上親一下,所以我總是死皮賴臉的抱住有親密恐懼症的媽媽對她說我愛你。
因為我知道這些人都是至親至密的人,與其共處的日子在被用減法支配,而我的微笑、擁抱和親吻會一直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