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煊煊
2009-04-01 01:21:33
《入殮師》——一首雋美的生死曲
死亡,究竟是什麼樣的呢?死者無法向我們告知,生者更是無法探尋。它是恐懼,是驚慌,是醜陋,或者是……骯髒的?難以有人把死亡想像成美好的吧,除非像睡人美般的假死狀態,也許才能讓人感受到一份純淨。沒有想到一向以瑰麗詭異風格著稱的瀧田能譜下如此唯美的生與死的雋永曲調,從當初的《陰陽師》回歸到日本電影最富傳統意味的純淨,瀧田在死亡的邊際上注入了一支溫溫綿長的暖流,融化著那些最為堅硬的情感,如清涼的溪水浸入血脈,如柔軟的溫泉傾入心田。
開片時那首激昂的交響曲「第九號」與結尾處由久石記譜寫的大提琴曲交相輝映,是對生命的禮讚,是對逝去的緬懷。在我的人生經歷中,目睹過兩次死亡。一次是在我九歲的時候曾經抱我入懷教我鄉音的爺爺去世,一次是在我二十二歲的時候曾經並肩散步大談評書的姥爺辭世。九歲的我懵懂無知,在爺爺的遺像面前哭得死去活來,而在火葬場中最後一次見到爺爺的遺體時,流水嘎然而止,我被驚呆了。自那以後,死亡一直籠罩著我幼小的心靈,我每天似乎都在恐懼著同一個問題,我死之後,便一無所有了。九歲的春天實在是太過遙遠了,我只記得爺爺在病房閉上雙眼後,父親沒有醫生護士再碰爺爺,自己含淚背著爺爺一步步地走到停屍間。爺爺一生奔波,從廈門到緬甸,再從緬甸回廈門,又北上開封。在他晚年的時候本有機會再次回到故土廈門,但他已經不願再輾轉了,合著奶奶的古灰一起散進黃河,匯入大海。二十二歲的我意氣博發,從北京趕回故鄉後,我這個遲到的外孫在親友的簇擁下來到姥爺的靈堂前長跪不起。那一夜我守靈,獨坐在靈堂中守護著姥爺遺像前的那盞長明燈。我能感受到姥爺就在我身邊,我沒有恐懼,沒有驚慌,心底間一片平靜的欣慰,我以為在那夜,我最後一次跟姥爺交流,聽他講述他年輕時的戎馬生涯,在戰火紛飛之中獨行三天三夜終於找到了弟弟的屍首,再背他回家。在火葬場裡看到老人安祥的遺體,誰能相信他不是安然入睡呢?死亡在一刻成為了我心底中的永恆,它徹底從我心靈上散去,我寧願相信靈魂的存在,它讓我們在死亡之後仍留有希望。
入殮師,他比任何人都需要有勇氣,因為他比任何人都要更多的面對死亡。如果不是理想破滅,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小林應該也會遠離這樣的職業吧,畢竟死亡本身附帶著太多的穢氣,無論何時它都是美好生活的反義詞。也許那個死於家中的老太太腐爛的屍體真的是骯髒醜陋的吧,所以小林回到家中之後,會擁吻著妻子的身體,貪婪的吮吸妻子肌膚上的味道,那是一種無法抑制的對生命的渴望。入殮師的職業遭人詬病,即是因為他們身上沾染了太多的死亡的氣息所帶來的吧。只有那些內心當中有愛湧動的人,只有那些真正被生命感動的人才會全無忌諱,就像父親穿上了爺爺生前的衣服,就像舅舅帶上了姥爺生前的手錶。但這也是對於親人的情感所帶來的無畏,就像影片結尾時,美香看到大悟給父親入殮時的那一幕時她才徹底化解掉了心中的隔膜。
小林面對死亡不再嘔吐則是看到了入殮師「起死回生」延續情感與希望的妙筆。當小林和社長因為遲到而遭到主人家的譴責時,我們看到的是死者直美那副略顯猙獰的死亡面容。誰也不會願意讓這副面容長久地放置在那裡,那是對生者怎樣的折磨啊。可是,當我們看到經過社長的一翻妙筆處理之後,直美夫人重新煥發出了生命的美麗時,這種生與死的幻化,這種對於生命與感情的延續,這種將一生的精彩變為永恆的瞬間,重重的敲擊到了小林大悟的心靈,也讓我們感受到了入殮師的偉大作用。直美的丈夫感謝社長時說,這是直美至今最美麗的一天,而這一天即成為了直美的終結,也成為了直美的永遠。我不想用「化腐朽為神奇」的語言來形容入殮師,因為那太缺乏情感的成份,只有那些擁有著最為美好情感的人,只有對美好情感心存感激與珍惜的人,才會具有這種神奇的力量吧。
生命與死亡的距離也許是世界上最為短暫的,可能連千分之一秒都不到。它帶走了太多,也帶來了太多,不僅僅是那「二十一克」的重量。就在那千分之一秒之際,便陰陽兩隔了。瀧田賦予了影片太多的生與死的對比,白雪皚皚的室外,溫暖沁人的室內,清冷的光線與溫熱的色調都在詮釋著我們不難發現的那條邊際。然而,我們更多的看到的還是遍佈影片之中的生命的跡象。展翅的飛鳥,逆流的游魚,挺拔的青草,盛開的櫻花……入殮師們並沒有被死亡籠罩著,他們穿過死亡,告別死亡,看到的更多的是生命的力量。大悟也應該是看到這些吧,所以在妻子美香以分開為要挾讓他辭去入殮師的職業時,他毅然留了下來。一個能把死亡看透的人,他必是無所畏懼,必是最懂生命真諦的人。
當美香再次回到大悟身邊時,她已經懷有生孕,在一個充斥著死亡際會的故事中,胎中的孩子所代表的意味便不用言說了吧,而緊接著帶來的,卻是大悟那個消失已久的父親的死訊。大悟一生都無法原諒那個和拋妻棄子和情婦出走的父親,但這個一直為失去愛而懷恨在心的男人卻不知自己其實一直都被愛包裹著。細緻的美香發現了母親為父親珍藏並收拾整齊的唱片,而大悟也一直彈奏著那副父親為他買來的大提琴。愛在很多時候是不用言說的,她留存在心底,流露在點點滴滴。而那顆石頭,應該會成為電影史上無法抹滅的浪漫溫情的道具吧。石頭本是世界上最無光彩,最堅硬,最粗糙的東西,在這裡卻成為了最為溫暖人心的感化劑。也許你不會相信那個用石頭來代表心情交流感情的遠古故事,但當你看到死去的父親手裡緊握的那顆和屍體一樣冰冷僵硬的石頭時,死亡再也阻擋不住情感的衝擊,再也阻止不了感情的延續了。
死亡是一道門,你站在生的這邊望去,充滿著恐懼與陰霾,你站在死的那邊回望,充滿著希望與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