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槍槍內心世界的聲色光影

《看上去很美》雖然用了許多兒童的視角、與兒童等身高的攝影機位，講述的卻不僅只是兒童世界的生活故事，而是成人世界的生活寓言。影片不過是把對規訓、秩序與個人的衝撞追溯到了人初次進入集體生活的地方——幼稚園。並且由人小鬼大、思想早熟的方槍槍代入觀察，描繪制度的荒謬、殘酷，卻裝上一層充滿童趣的溫情面紗和靈動的超現實主義幻想。
方槍槍進幼稚園後第一個出場的是李老師，但在看到李老師後方仍痛哭不止，直到第二個主觀鏡頭裡北燕、南燕兩姐妹先後出現。接著是唐老師，讓他感受到一絲善意和吸引力，哭聲開始有了變化。方槍槍被騙到窗子邊那次，李老師隔著玻璃責問他。雖然事實上方比李矮，但在此特殊情境得以俯視李老師。這時光源從左側照射，在李老師面孔特寫中形成一張陰陽臉。再加上「登高」事件一直伴隨的無聲源詼諧音樂，在方的主觀鏡頭中李老師顯得倍加邪惡又可笑，充滿了嘲弄感。李老師模仿猩猩的段落，同樣採用了單側光的陰陽臉和氣氛詭異的音樂，甚至加入了類似野獸低鳴的聲音，凸現李老師在方心中的可怖。一次方槍槍拿到一朵小紅花，悄悄找個沒人的角落端詳。這時候他還滿足於對小紅花的信任和期待中，因此鏡頭呈現的主觀鏡頭是覆蓋整個螢幕的紅花，紅花中間的孔里透出幾縷晃花了人眼的陽光，小紅花大於一切。而當小紅花的評選標準被汪若海有背景的父親顛覆，方槍槍開始思考他的父親能帶給他什麼好處，結果只翻出一支鋼筆在北燕面前炫耀了一番。鋼筆不能讓他進入規則之中，男孩女孩依然都「不帶他玩」，因此方槍槍在一段淒婉傷感的旋律中跨上旋轉木馬，仰望天空。主觀鏡頭中天空隨著他的視線旋轉而抽象變形，他覺得規則看似明朗卻抽象模糊無法融入，從木馬上掉了下來。烏鴉的叫聲強調了他的孤獨感。方槍槍被發現了夢遊、尿床後，幼稚園的老師把他擱在桌上正中央，像展覽一樣圍觀。首先通過方的視點，鏡頭從唐老師搖到李老師，因為之前方所說的撒尿沖妖怪意有所指，搖的過程可對比看出笑得最尷尬的李。接著鏡頭仰拍方槍槍，從穩定開始以他為中心旋轉，彷彿周圍站了一圈圍觀者，鏡頭代表著老師們的視點一個個輪流審視，方逐漸笑得比哭還難看，體現了方的心中老師與他的關係：他是怪胎，是格格不入者，老師則是不施援手的旁觀者、裁決者。
在聲音方面，還有幾處塑造方槍槍內心感受的重要段落。方槍槍聽說拉屎與小紅花有關係時，極力的想要把握好這個獲得肯定、融入集體的機會，可無奈怎麼也努力不出結果。他一邊使勁，一邊不安的聽著周圍的情況。其他小朋友拉完後踢踢踏踏的起身出門，腳步聲由雜亂、稀落到寂靜，突出了方心中的不安、焦慮。在集體背誦穿衣步驟的段落，李老師詢問還有誰不會脫衣服，音樂呈現危機感，方槍槍開始擔心，走到李老師跟前。在於倩倩自告奮勇示範如何脫衣服時，方槍槍突然覺得十分可笑，音樂逐漸變得歡快。於是方槍槍扭頭看著其他同學笑了。最後還出現於倩倩撕破了衣服的聲音，荒謬感加倍。有一段方槍槍找不到人玩，去找北燕幫他推鞦韆。這是他第一次萌發攻擊性傾向。北燕同意讓他推後，影片中響起了一陣嗖嗖的風聲，帶來一股寒意。鏡頭也避開兩人，呈現他們的倒影，在側光拉長的人影中，製造了一場令人擔心的不祥預兆，彷彿方槍槍隨時都可能使北燕從高處摔下。方和南燕溜出幼稚園的段落里，音樂開頭詼諧有趣，二人跑到高大的紅牆外在綠草地上追逐，這是方槍槍心情最舒暢的時刻，音樂變化為強烈的抒情，鏡頭也追逐著二人運動起來。關黑屋則是方槍槍最為恐懼焦慮的一刻，音樂低沉恐怖。片末方槍槍再次逃出幼稚園，來到曾經獲得快樂的地方，音樂卻是沉重的鼓點，同樣的地點卻是不同的音樂氛圍。到了醫院後無聲源的鼓點轉變成有聲源，一列胸帶大紅花的士兵正從方眼前經過，這才是最大的恐怖，這是成年人的大紅花，比幼稚園的還大，一輩子也無法擺脫。鑼聲逐漸加入到鼓點中，哀傷的音樂響起，與鑼鼓形成對比。這是方槍槍的恐懼、絕望與哀傷。
影片在表現方槍槍時比較有特色的是選取了一些有象徵意味的動作、幻想和夢境。方槍槍在影片裡有三次令人印象深刻的叉腰，這是他反抗權威的姿勢。第一次他質問評選小紅花的規則，結果反被數落了一堆過失，並被教育發言前得舉手。第二次他被南燕拒絕，叉著腰卻無可奈何。第三次叉腰是他鐵了心不妥協，關過黑屋後園長問他誰教的髒話，他回答的口氣極硬，結果被以孤立政策對待。撒尿是方槍槍嘲弄權威的姿態，三次撒尿兩次與夢境相關。在方槍槍的夢裡，時常是黑夜裡漫天的飛雪，他光腳踩在冰冷的雪地裡，離開幼稚園的小屋，在雪地上撒尿。兩次都用了中近景再加全景仰拍，表現他潛意識裡出逃的衝動，嘲弄不可撼動、冰冷殘酷如積雪的制度。因而夢醒後他說自己用尿沖走了妖怪，這妖怪，即伐害個人的現實秩序。與夢無關的那次尿褲子，則是方槍槍在被置於關注中心因不會脫衣服而遭到鬨笑的最軟弱的時刻，這與夢裡的「英勇」相反。但錯不在他而在於麻木的正在被或已被馴服的看客。鏡頭雖仍然仰拍，卻是從方的背面，從他的兩腿之間展現這一情景。方雖受到嘲笑，仍然可以俾倪那些麻木者，起碼他從中感受到了屈辱。方槍槍在片尾逃出幼稚園前產生了一段幻想，他在這段幻想里無比的難過。他看見幼稚園的小朋友們紛紛接受任務模仿動物的形象，在他的意識里這不是動物，是李老師製造的妖魔。這些小孩都被吃掉了，只留下一堆體制化的非人妖魔。而其中最愚笨的一個小胖子，因想要進入這個集體做妖魔不得而滿眼失落的淚水。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