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二蒼松
2009-04-05 09:49:15
來吧甜蜜的死亡
1.
人說性感和暴力是電影兒的兩劑猛藥,細細想來,它說的其實還是生死。性感和生存的關係有點兒扯淡了,學術派才會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干研究這事情,我不是學術派,所以這條不提。而暴力和死亡的關係可是直白白赤裸裸擺在那裡的。
死是一劑猛藥。
2.
電影的暢快在於它可以哄騙我們的腎上腺乖乖分泌激素叫我們激動一把,而電影的深度在於你的腎上腺素不是分泌了就完事兒了,他要引發你的思考。折騰了半天,最後電影院燈一亮,售票大媽來清場,你哭也好樂也好糾結也好,看到售票大媽,總會意識到這兩個小時裡面兒發生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是沒人生氣,傻子才生氣。一切為假這個命題是個非常好的開頭,進一步你就可以推演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不異色色不異空。
嘿,當個哲學家不難麼。
3.
上述兩條是泛論,泛論就是廢話,和本影評沒太大關係。
4.
以下是評論。
我一同學說這個電影前二十分鐘壓抑得不行,就看不下去了。於是我覺得不對,我本來是對壓抑劇情特敏感的那主兒,要是劇情稍微一壓抑,我必定會轉台快進上廁所,但是這個故事我沒覺得它怎麼壓抑了呀,想反覺得很溫情。
細細一琢磨,看了還是我的價值取向出問題,有人覺得壓抑是因為他們對入殮師的態度和小鎮裡人的態度是一樣的吧,覺得幹這個工作很悽慘,幹嘛不好非要給死人化妝。說到這裡我突然想起王小波那篇小說裡面講到一個同行,往往給死者畫非常奇怪的濃,家屬敢怒不敢言——有意見給你畫的更差。我不想上綱上線,國情在此沒啥可比性。
於故事整個脈絡相比,更打動我的其實是那些請他去收殮屍體的家人,他們有過怎麼樣的過去,恩恩怨怨一切都結束了。到頭來想想,原來以前在意的很多事情都那麼簡單。
當一切都結束後,那個曾經組成家庭一部份的成員,也應當獲得尊重。而能做這事情的人,是需要天分的。
他應該溫柔,應該對人們的痛苦心生憐憫,還應該善良。這樣的人少了。
我在想,我在我死後,會不會有那個一個溫柔的人,為我整理我的額發呢。
5.
以下全是發發牢騷。
我爺爺和奶奶是在我讀初中的時候去世的,我發現如果說誰死掉,這個彷彿是對當事人的褻瀆,儘管事實如此。我們家鄉里面死不說死,說老頭兒老了。
其實這才是真正的不會老了。
我讀初中的時候在月考作文里寫了一句話,時間並不流逝,流逝的是我們自己,所以死亡所以衰老。
滿分四十分的作文只得了六分,老師說太消極了。
現在想起來只覺得那老師好愚蠢,這事情要是消極什麼才積極啊。皇上萬歲萬萬歲?那時候我特想給那老師說句我們家鄉的老話:千年烏龜萬年鱉。你丫兒的想當王八早說,別拐著彎兒說人生苦短。
老爺子是先走的,一個下午,先還看著中央十一套呢,迷迷糊糊就睡了,我大爺和他聊著天,聊著聊著就不說話了,五分鐘沒說話我大爺覺得不對,試了試鼻子,沒氣了。
老爺子算是積德了,前面沒災沒病的,只是前一個月有點兒生物鐘錯亂激素分泌失調。死的時候是八十四歲,整個就是一喜喪。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還在離家十幾公裡外的初中上學,儘管已經估摸到應該是老爺子死了,但是還是覺得怪怪的,好像回去以後老頭還在炕上坐著看小人書呢。
但是結果是他已經躺進去了。那是2001年十月。
棺材在家裡停了五天,守靈的那幾天裡我哭不出來。從省城裡趕回來的一個從沒見過的表哥一進家門就哭地站不起來了,我沒哭,那時候我想,我真沒心沒肺的。
在一切都弄好,人也埋了墳也修了燒花圈的時候,我說,他真是個好人。然後就哭得止不住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在老爺子死後第六天才哭出來,但這是真的。
我還記得爺爺給我講好多故事,我特別喜歡他講一個通鳥語的人,喜鵲對他說「公治長公治長,城牆後面有隻羊。」後來我才知道,那個人其實叫做「公冶長」老爺子眼神不好,讀訛了。我還記得他給我講薛仁貴的故事,那時候我是個孩子,我坐在他腿上,他的腿總是套著棉褲,夏天亦然。
我還記得他曾經給我用泥巴捏過一直青蛙,半蹲半立,很威武。我對他說,要在尾巴的位置處開個門。他說那不是機器人了嗎,我說我就要機器人。
結果青蛙成了青蛙機器人。在陽光下顯著篤定的神色。
出殯那天下大雪,誰都說是祥瑞之兆。
他死去後不到半年,我奶奶應該忍受不了寂寞,就去找她了。
今年清明,他們墳頭上的紙火應該很旺吧。
我想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