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追追
2009-04-10 20:12:04
我總是不擅付出溫情
從賣到7億的《海角七號》開始,關注本土文化和小人物生活的電影越來越能討好觀眾。在我看來,這是再自然不過的。全球金融危機的陰霾終於將群眾的目光從小資生活和奢侈品轉回了柴米油鹽。歷史上,每一次的動盪和災難總會造成文化事業的空前繁榮。2008年,我們經歷了那麼多的痛苦與不堪,終於等來了一些主流話語以外的婉轉影像。
《我不賣身,我賣子宮》,這是香港導演交出的答卷。
賣身與賣子宮
翻看導演邱禮濤的履歷表,我會忍不住笑出來。這個拍出了《等候董建華髮落》的男人,同時也拍了三部《陰陽路》系列,一部《八仙飯店之人肉叉燒包》。而這似乎是所有香港導演的特點,關懷與消遣,艱澀與爛白,毫不挑揀,一口通吃。
《我不賣身》是邱禮濤繼《性工作者十日談》之後的一部作品。以姊妹篇的形式沿襲了「性工作者」的獵奇性話題。如果說《性工作者1》是以溫情而包容的姿態展現了不為太多人知的「夜總會世界」,這部《性工作者2》則黑口黑面的揭穿了某種長期賣淫——婚姻。
黎鍾鐘,在香港深水埗拉客的大齡「企街」。
黃蓮花,為了脫貧致富而嫁給香港老頭的內地少女。
劉富意,專做邊緣人士生意的保險業務員。
阿志,堅持藝術追求卻鬱郁不得志的倒霉攝影師。
兩個主流世界裡的普通男人,兩個活在邊緣世界的平凡女人,支撐起了整個故事。黃秋生飾演的保險業務員劉富意,顯然代表著更多普通人的視角。帶著想要賺一筆的心態,他打起了黃蓮花的主意。黃蓮花的香港老公意外身亡,留下不多不少的保險金。她牽著年幼的小孩,肚子裡還懷著一對雙胞胎,住在深水埗,與一群「企街」比鄰而居。她說,誓死也要留在香港。
和劉富意「向錢看」的健康心態相比,阿志這個角色其實要諷刺得多。他總會讓我們想到某些百無聊賴的文藝青年,以體驗生活的名義做著蠢事。挖煤礦,當搬運工……哪裡有勞動人民他就深入到哪裡。似乎他的藝術總要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很快,阿志先生的鏡頭對準了當街拉客的黎鍾鐘。
四個人剪不斷的牽扯在一起,唯一的原因也不過是——利益。黃蓮花為了找劉富意幫忙而買保險,黎鍾鍾則收了阿志的錢。我不能因為兩個女人的弱勢身份而給予太多同情。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所謂殘酷,原本就是一種理所當然。
一樣活在深水埗,一樣處在社會邊緣,黃蓮花卻從來看不起住在同一棟樓裡的黎鍾鐘。跟「企街」相比,她還是感到自己比較清白。電影末尾,一名「企街」對著她破口大罵,「我賣身,總好過你賣子宮!」黃蓮花還是一臉鄙薄。
賣身與賣子宮,哪樣比較光彩?這種比較本身是多麼悲哀。
企街與北姑
對於這部電影,更多的人將掌聲獻給了黎鍾鐘的扮演者劉美君。她亦憑藉該片榮獲第45屆金馬獎影后。對於一個40齣頭,長居美國的半退休歌手來說,她的表現足夠圓滿。
台灣電影金馬獎對於邊緣性角色的寵愛顯而易見。我們清楚記得那些因為「妓女」角色而大放異彩的演員,比如《金雞》裡的吳君如,比如《榴槤飄飄》裡的秦海璐。
同樣是妓女,《我不賣身,我賣子宮》裡的黎鍾鍾卻不是「做一行愛一行」的「金雞」,也不是矛盾又掙扎的「北姑」。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過這部電影之後讚美黎鍾鐘的天真和單純。站在香港深水埗的街頭,她沒有慶幸,也沒有難過,最多苦惱一下因為吸毒而搞壞的牙齒。有空氣就可以呼吸,有飯吃就可以活下去,看起來樂觀開朗,但不如說是得過且過。
拘留所裡的一場戲,黎鍾鍾神叨叨的問旁邊的「白粉仔」今年是什麼年。她不知道自己活在哪一年。並不是因為善忘,而是慘白的生活已經沖刷了時間的概念。
電影裡不止一次的提到「北姑」——拿著雙程證到香港賣春的內地少女。她們數量龐大,目的清晰。賺錢,還鄉,重新做人。(如同《性工作者1》裡的happy)原本落魄的生活因為競爭者的出現越發慘澹。「企街」們說:「希望羅湖趕快關閘,省的那些北姑來搶生意。」
這太諷刺了。連「企街」都保有對「發展中社會」的警惕。一副繁花似錦的社會圖景,所要犧牲的總是那些看不見的群體。而「閉關政策」的下場,早在1840年便已清晰。
好結局與壞結局
最後的最後,故事總會有個結局。
黃蓮花搬進了公屋,黎鍾鍾則嫁給了自己的「恩客」——一名中年搬運工。她嫁給他,因為他人還不錯。他娶她,是因為他沒有錢。電影裡,把黎鍾鍾稱作「鹹魚翻身的企街皇后」。我只能想到四個字:情何以堪。
「企街」,是指連賣淫場所都沒有,只能站在街頭拉客的低等妓女。從夜總會小姐到「企街」,從「企街」到婚姻式的長期賣淫,這就是主流世界給予她們的「好結局」。
電影末尾,劉富意受到「企街皇后」的鼓舞,決定發揮香港人精神重新投身保險事業。攝影師阿志則憑藉一組「企街」照片變身行業新秀。
就是這樣的,蔑視你,消費你,再給你一個所謂的,好結局。
《我不賣身,我賣子宮》講述了深水埗的小小世界,它讓我想到那個名叫「主流」的權威。請原諒,我實在無法為這部電影動容。是的,我總是不擅付出溫情,因為在現實世界裡,溫情總是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