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2 - IMDB 249 - 雞同鴨講的悲哀與春夢一場

一九八六年，二十八歲的波頓在華盛頓的酒吧偶遇坎特比·諾曼。諾曼的父親是加州波邦一個幫會頭目，自己從小跟隨打打殺殺，並在父親死後子承父業。諾曼三十多歲的時候，對這種提心弔膽的生活心生厭倦，想正經做合法企業，結果所有的部下認為他是藉機洗錢，同居多年的女友害怕他精神分裂，遭受過他欺凌的商人既對他憎惡不已，又心懷恐懼，紛紛到警局投訴。他的企業很快倒閉，自己重新走回老路。至於漂白的夢想，只有在路過華盛頓時那一剎那的酒後念想。

兩年後，迪士尼公司的動畫製作蒂姆·波頓提交了一個策劃，講述恐怖之王"骷髏傑克"想改行做聖誕老人的故事。在那之前，波頓已製作了《文森特》、《科學小怪人》和《荒唐小混蛋奇遇記》等三部動畫片，影像詭異，精緻華麗。一九九三年，《聖誕驚魂夜》由試金石影片製作並發行。

一、雞同鴨講

"骷髏傑克"誤打誤撞掉入"聖誕小鎮"，相當於一個人從熟悉的圈子來到另一個圈子，如同加州的幫會小子諾曼偶遇好萊塢導演波頓。人生因折騰而傷痛，亦因折騰而精彩。在一個圈子已經做到最好，往往會夢想另一個圈子，有時是一個更大的，有時是一個更好的，更多的時候（事後發現）僅僅是一個不同的。

"萬聖節鎮"和"聖誕小鎮"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前者陰森，灰暗，隨處潛伏著怪物；後者溫馨明亮，多姿多彩且平和安寧。這並不意味著"萬聖節鎮" 有什麼不好。"萬聖節鎮"的居民對一切恐怖事物的刺激有著本能般的嗜好，"骷髏傑克"因其製造恐怖的才華而獲得極高的權威。對於Finkelstein博士而言，最幸福的事莫過於喝一碗臭氣騰騰的"癤子蟲湯"，並為"恐怖之王"傑克制造道具。與其說"萬聖節鎮"的環境孕育了審美獨特的居民，毋寧說這些審美獨特的居民創造了一座獨一無二的城鎮--一座最恐怖、也因而最幸福、最美麗的小鎮。

世事無常，對一件事了解最深，對其懷疑也最深。"骷髏傑克"沒了對手，有了閑暇，開始懷疑人生而尚不自知。當他在盛宴高潮獨自一個骷髏（一個人）悄悄離去，暗夜的森林中等待他的如果沒有"聖誕小鎮"，也遲早會有"情人節小鎮"、"新年小鎮"。當傑克回到"萬聖節鎮"打算做聖誕老人，他由衷地宣傳溫情的快樂，而小鎮的居民無不認為他是借溫情的表象遮掩更大的恐怖，聖誕禮盒裡一定裝有前所未見的怪物，並為此欣喜不已。甚至一直摯愛他的姑娘薩利，也認為他在犯一個巨大的錯，從而決心破壞。世間最悲哀的事，莫過於深愛你的人一心一意阻撓你的努力，並且真心真意地認為他/她是對的，你的堅持只是一時衝動的錯誤。

不過，薩利也許是對的。片中傑克自始至終沒有表示過對恐怖與刺激的厭惡，他對"聖誕小鎮"溫馨的嚮往，與其說是價值觀的徹底改變，更像是偶一為之的嘗鮮。而把偶一為之的嘗鮮玩大，又何嘗不是一種刺激，一種恐怖的體驗？

二、一場春夢

穿著聖誕禮服的骷髏和Finkelstein博士製造的仿真鹿拉雪橇，真誠的拙劣讓人忍俊不禁。來自"萬聖節鎮"毛骨悚然的禮物毫無疑問嚇壞了"聖誕小鎮"的人們。對於圍在水晶池旁邊觀看這一切發生的"萬聖節鎮"居民來說，這理應是最快樂的時刻，因為他們讓"聖誕小鎮"的人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也就是前所未有的幸福。這哪裡是基地組織對美國的恐怖襲擊，分明是中日自以為是的友好交流。

價值觀的不同可以產生多大的鴻溝與力量？歷史教科書說，讓兩個超級大國打幾十年冷戰大概不成問題。在沒有跨過這一鴻溝之前，傑克自作聰明的努力註定失敗。類似的經歷，試圖以自己的成長經驗說服叛逆期兒子的父母會遇到，任何嘗試過努力改變自己和人生的人們會遇到，薩利會遇到。灰姑娘薩利毫無徵兆地迎來了傑克的愛情表白，合理的邏輯假定，風光無限的王子在心血來潮褪去之後會有與她無關的精彩人生。

在籌備聖誕禮物之時，薩利試圖勸阻傑克，有過一段對話：

Sally: You don't like yourself, Jack. Not at all.
Jack Skellington: Isn't that wonderful? It couldn't be more wonderful!
Sally: But you are the Pumpkin King!
Jack Skellington: Not any more！

我分明聽到導演在一旁輕笑（這一刻讓人傷感）：

Yes, you ARE and WILL BE.

三、波頓的選擇

我們都曾被教育過很多"好"的名詞：愛，堅強，開朗，明媚，豐乳肥臀，黃金比例，哈佛，牛津，名望，財富。這些名詞被普遍接受，在人生或早或晚的時刻我們都曾夢想接近它們，或其中的一些。也在或早或晚的時刻，許多人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它們的對面或側面。

傳說波頓是個孤僻的人。人們說孤僻是不好的，一如"萬聖節鎮"怪物們的恐怖；人們說開朗是好的，一如"聖誕小鎮"的溫馨。然而波頓對"萬聖節鎮"的刻畫精緻豐滿，讓人印象深刻，陰冷的怪物們總體並不噁心，甚至有點可愛，那隻叫零蛋的紅鼻子小狗更是討人喜歡。

相反，"聖誕小鎮"不但著墨甚少，而且了無新意。如果一定要揣測哪個小鎮才是波頓想要的生活，我會在"萬聖節鎮"後面劃勾。也許波頓曾嚮往過燈紅酒綠，也出席過不少宴會，可最後發現自己真正喜歡的還是三五好友，甚或獨處。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傑克被"聖誕小鎮"炮轟下來後幾乎沒有任何不適、能迅速反省並回歸的原因。很簡單：是雞，就不要進鴨圈。

**The Nightmare Before Christmas - 聖誕夜驚魂 - 1993 **

IMDB 250個故事小組：http://www.douban.com/group/IMDB250/
http://www.farfromfear.com/20090409/imdb-249-illus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