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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秋要出嫁--Rachel Getting Married

蕾切尔的婚礼/爱与痛的嫁期/瑞秋要出嫁

6.7 / 44,094人    113分鐘

導演: 強納森德米
編劇: Jenny Lumet
演員: 安海瑟薇 羅絲瑪麗德威特 Mather Zickel 比爾艾文 Anna Deavere Smi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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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小柯

2009-04-12 16:07:06

原諒我生活中不能沒有你


美國導演Jonathan Demme的《蕾切爾的婚禮》與他以前那些嚴肅、沉穩、陰鬱的電影很不一樣,雖然片中很多元素還能讓人想起來《沉默的羔羊》或《費城故事》的影子,但影片整體是明亮的,溫暖的;加之創新性的使用了大量的紀錄片式手提長鏡,給人的感覺耳目一新。

我很喜歡看錶現婚禮場景的電影:《岳父大人》,《婚禮歌手》,《我的盛大希臘婚禮》,《季風婚宴》,《喜宴》…… 我喜歡那樣祥和美滿的氣氛,雖然其中不免要經歷小問題小插曲,但結局總是溫暖熨帖的,像冬夜裡喝過一碗熱騰騰的雜麵湯,再寂寞的人生都能被暖活過來。

Jonathan Demme的婚禮一樣,又不一樣。

紀錄片式的拍攝手法讓婚禮過程充滿了真實感。影片從Anne Hathaway飾演的Kym在戒毒所被父親接走參加姐姐蕾切爾的婚禮開始,一路下去都是家庭瑣事,常人口角。這一家人的人物形象都極豐滿,Kym是羊圈裡的黑羊,成長軌跡劣跡斑斑,表面上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頑劣樣子,可內心脆弱,要關懷,要目光,要自暴自棄,又要改變、振作、堅強;姐姐蕾切爾(Rosemarie DeWitt)對Kym又愛又恨,態度在不斷的搖擺,千頭萬緒前塵往事,平衡點究竟在哪?爸爸保羅(Bill Irwin)既要看住不令他放心的神經質的Kym,又要照顧婚禮大局,還得安撫怒氣沖沖的蕾切爾,這個老爸當得何其不易!

如此的婚禮場景,美滿中隱藏著焦慮,混亂中也排列著秩序,戲劇性事件發生前總被化解,看似平靜祥和表層下卻又潛流暗湧。作家Jenny Lumet的劇本把衝突正好安排到不上不下有解又無解的程度,笑是半聲,淚也是半滴,搔得人心裡癢又不癢,坐立難安。加上Jonathan Demme的紀錄片式拍攝手法,看著看著,我的思路突然跑到好友諾娜身上……



有一年感恩節我去諾娜家小住。她家是傳統的猶太大家庭,父母兩邊都親戚成群。我們先在明尼阿波利斯與諾娜母親短暫相聚,然後開車去綠灣會諾娜父親一家,在諾娜祖母處正式過節。

諾娜的父親傑羅克繼承了家庭藥房,當了個藥劑師。業餘時間傑羅克彈得一手好鋼琴,也算小城的本地明星之一。諾娜受家庭薰陶小小年紀就演起了音樂劇,和妹妹兩個本來都要走上藝術之路,可沒曾想,十幾歲上叛逆年紀,父母突然離婚——原來諾娜的老爸傑羅克,竟是位同性戀。

家庭的變故讓諾娜突然信起了哥德教,黑衫黑唇墨色刺青藍色疏離;大學時候更是跟七十年代的嬉皮一樣跑了半個地球追星追到蘇格蘭,連職業音樂劇都放棄了。諾娜的老爸離婚後一直與一位華裔菲律賓酒鬼混在一處,諾娜提到這個傢伙總是滿臉忿忿,完了還不忘啐一聲「呸!」

諾娜的弟弟道格幾年前得了癌症,好在發現及時,但諾娜不得不休學一年回家照顧弟弟。經過了漫長了化療過程,道格總算萬幸痊癒,隨後還娶了城裡眼鏡店主的女兒,幹起了眼鏡店買賣。道格沒什麼學歷,可仰仗女方家境殷實,一家三口小日子過得比普通中產還好,至少遠超過心智學歷才華都勝出的諾娜。諾娜對道格心有微詞,這不言自明。

我很為這樣複雜的家庭關係迷惑,不知道諾娜這樣敏感細膩又心直口快的傢伙,怎麼處理這些難以安放的情緒。

我們去道格家參觀他的新房子,他的中產階級審慎生活,我們在回來的路上心不在焉的立誓要向缺乏個性泯滅靈性的郊區美國夢宣戰;我們高唱著歌,以90邁的時速飛奔在威斯康辛州一望無際的荒涼冬原上;我們在諾娜祖母家的客廳裡抱著巨大的盤子拼命啃蘸了紅莓醬的火雞腿,電視機里綠灣橄欖球隊賽事正歡;我們在熄了燈的夜晚偷偷下樓聽諾娜小時候保存的傑羅克鋼琴演奏錄音,我問她:「你恨你爸嗎?」

「恨」,諾娜回答,半晌,又說:「但他是我爸。」



影片中Kym這樣的女孩子,個性鮮明討人喜歡,又缺乏安全感任性得厲害,讓人難以忍受。我想責怪姐姐蕾切爾對她不夠耐心,但想想這是蕾切爾的婚禮,想想這家子經過的那段地獄時光,又覺得蕾切爾已經仁至義盡——她這個姐姐又不是自己的選擇,難道就得忍一輩子,一輩子讓著不成器的妹妹,難道就因為她是妹妹?然後再看父親保羅,他才最值得同情,過去的家庭悲劇是心上永不卸下的十字架,而眼前這兩個孩子哪個都得他庇護安撫,他不打起精神強作歡顏,還有誰支撐到底?Kym與蕾切爾的母親就像道遙遠的來自末世的陰影,小心翼翼沉默疏遠。所有的人都在竭力逃離往事,逃離那可怕的吸乾人骨血的冰冷黑洞,默默掙扎也好,激進爆發也罷,精疲力竭後,陰影猶在,婚禮繼續。

婚禮繼續。

那是多麼盛大的婚禮!黑白人種結合,親戚朋友樂隊服務員雜得一塌糊塗;印度服裝西式禮儀,嘻哈樂流行樂並行,甚至還有巴西狂歡節。該解決的問題依舊懸而未決,不能癒合的破洞疤痕尚新。Kym終於沒對母親說出她的歉意,保羅繼續擦著眼淚什麼都不抱怨,而蕾切爾與Kym的矛盾也終歸稜角依舊。

然後,Kym回她的戒毒所,生活繼續,生活繼續,什麼都沒改變。

這樣的家庭關係,多麼讓人迷惑;——可是,可是哪一種家庭關係又不讓人迷惑?!

血緣關係實在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就因為共享著部份相同的基因,我們隱忍,緘默,甚至放縱著那些難以承受的血淚史,壞脾氣,怪性格;我們大聲抱怨,指責,甚至有時候大打出手,可到頭來終又和解,哪怕是表面上的客客氣氣。但親情並不僅限於血緣,夫妻,老友,甚至寵物,原本陌路的個體在生命中的某個階段因為種種原因有了交集,於是都不得不忍受彼此的陰暗一面,有時候放縱渲泄,有時候緘默不語,還有時候明明愛著,卻又惡毒的張開全部的刺,用彼此傷害來證明愛的存在。

所謂家庭,就是這樣磕磕絆絆彼此隱忍容忍相互扶持下去的吧。寒夜裡的熱茶,濡暑天的手巾,寂寞時的歌聲,疲乏處的肩膀;這些都是,卻都還不夠:恩惠與感激是家庭的起點,卻並不是家庭的根本。家庭是一段緊緊交織的生命,是根莖相連的喜樂與哀痛,是榮辱與共,是唇亡齒寒。血緣可以構成這種大同;沒有血緣的親情愛情也能構成這樣的大同。家是一段不能喪失的記憶,是「我」的有機組成部份,容忍掙扎妥協,包括自我原諒,到最後,終是因為生命里不能缺失這個人,不能缺失這段記憶,終是因為「我」代表的是記憶碎片的全部整體,想要完整,只能妥協,只能原諒,必須原諒。



前年冬天我去明尼阿波利斯參加了諾娜的婚禮。作為伴娘,我和諾娜的妹妹站在禮台上看著她挽著父親一步步走向那個她託付終身的人,諾娜的媽媽坐在第一排微笑著抹眼淚,道格舉著攝影機一絲不苟的錄像,她的外公外婆,她的祖母都在近前又哭又笑——這樣的一家人啊!

我特別喜歡Jenny Lumet對《蕾切爾的婚禮》故事結局的處理:什麼都沒交代,問題沒被解決,矛盾依然存在,但一切卻又悄悄變化著,發展著。四季更迭,光陰消逝,生活依舊,生命繼續。

我想電影沒有說出來的,也許就是那首英文短詩:

「原諒我生活中不能沒有你
原諒我愛你的軀體與靈魂
原諒我要與你一起慢慢變老」

原諒我,原諒我生活中不能沒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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