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開始

如果沒有電影開篇那句「一個偉大文明的衰亡只能始於自身內部」和結尾西班牙傳教士坐著小船緩緩駛向美洲大陸的鏡頭，這大概是一部不怎麼樣的獨立製作的動作電影充斥了，血腥，暴力，殘殺，宗教祭祀，還有好萊塢式的個人英雄主義，追逐，打鬥，驚險……

大仲馬說：「歷史是我用來掛小說的一枚圖釘。」就《啟示》這部電影來看，梅爾吉普森找到了一枚不錯的圖釘。

故事的舞台是那片還無邊無際的熱帶雨林，主人公虎爪是個年輕強健，身手不凡的獵人。在漫長的歲月裡，虎爪和他的同胞，他無數代的祖先，或許還有他的後代，在這片森林裡群居——狩獵，繁衍，夜裡聽長老講述，繞著營火舞蹈。祖祖輩輩，世世代代，從旁觀歷史的人看來，實在是單調乏味，一沉不變。

打破這平靜生活的森林邊的強大帝國，訓練有素的武士突然闖入，將部落連根拔起，碾做塵土。電影中段，我們便看到一個由「白色石頭的房子」搭起城市：繁華的集市，熱鬧的奴隸交易，還有高聳的，金字塔般的祭壇。祭壇上的國王和大祭司穿金戴銀，下面的貴族山呼海嘯。

不要忘記，將森林和帝國隔開的，是瘟疫留下的屍體和荒蕪的土地。帝國既是從森林裡踩著這片腐爛和血肉走向鼎盛，也漸漸被腐朽包圍，走向結局。

暫時跳齣電影。歷史有時會以一種令人震驚的方式向我們展示事實。
印加皇帝阿塔瓦爾帕統領著不久前在與其他印第安人作戰中取得勝利的8萬之眾的軍隊，與皮薩羅率領的168名西班牙士兵組成的烏合之眾，於1532年11月16日在秘魯高原城市卡哈馬爾有了第一次相遇。一位是新大陸最大，最先進國家的專制君主，身處擁有數百萬臣民的帝國的中心。另一位則是一個位於陌生環境，不了解當地居民，沒有增援的低級軍官。

這兩人在見面後不到幾分鐘，皮薩羅就俘虜了阿塔瓦爾帕。


和電影裡主人公充滿運氣與偶然，建立在虛構上的一番搏鬥，逃殺不同，這是不容質疑的歷史。但是兩者都折射了美洲文明的敗落，源於「自身內部的衰亡」。廝殺建立在冷兵器上，是肉體與肉體直接的對話，血腥，凶暴；社會與部落始終按部就班的遵循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背後是覺得的冷漠和殘酷；對生命毫無尊重，原始愚昧的祭祀被視為理所當然；建築的工藝被用作建造高聳的祭壇和王宮，而華麗的祭壇和王宮，市鎮，其實是被亂墳崗和瘟疫肆虐的貧民窟包圍……太多太多了，導演把他想表達的藏在主人公穿梭而過的背景中，倒過來，虎爪反而成了影片的配角。

文明的腐朽是個不可逆的泥潭，一點一點將自己吞噬。這似乎也是歷史普適的法則。

Apocalypto在希臘語意為」新的開始」。對歷史而言，結束便是新的開始。影片尾聲的一幕對我最有震撼力：追殺者跟著虎爪來到海邊，看到了即將登陸的西班牙傳教士。那一幕，兩個追殺者望著大海，背對鏡頭。觀眾無從知曉他們的表情，神色，只能去猜測他們目光里會帶著什麼情感，心裡又在想些什麼。後面的事情大家其實都知曉，世界終於成為一個完整的圓，歷史的車輪轟隆隆地輾過美洲大陸，留下廢墟，血淚。因此，其實也無所謂帝國將開始一個新的早晨，無所謂救出了妻兒的虎爪將「回到森林」，開始新的生活。這些始終是美洲大陸腐朽的過去，終將被新的一頁掩蓋。

這大概也是梅爾吉普森冷靜而殘酷的歷史觀。冷靜是說，他，一個好萊塢導演，在好萊塢的模式和歷史之間找到了某種可能的平衡。對美洲大陸這片也曾經飽受苦難的殖民地而言，這份歷史觀，有些殘酷，隱約顯得不近人情。

歷史是啟示，歷史也是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