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影
2009-04-15 01:15:54
死亡,並不是化解的唯一方式
再見他已是七年後,我到底沒有堅守自己的誓言。
那時正值非典,住院部沒有什麼人。我跟著媽推開門走進病房,燈光有些昏暗,很多儀器滴滴答答地響著,像數著他最後的時間。
有些人坐著,有些人站著,我都不記得他們是誰了,卻見他們明晃晃地朝著我笑,還有個女人上前擁抱我。
他就躺在後面的病床上,微張著嘴,閉著眼,一動不動,讓我有些害怕。媽讓我叫叫他。我怯生生地走上前,看著他,想七年前怎樣稱呼他。「爺爺」,我輕聲說,有些生硬。也許還有意識,他微微轉過頭來,睜開眼睛看著我,目光已是渾濁。他還能認出我嗎?
第二天清早,守在醫院的媽媽打來電話,說,他走了。
他走了。
就像已經知道的結局,並不突然,沒有眼淚。
爸跪在靈車前面,摔碎了陶罐,送他上路。
按照習俗,靈車要經過他生前的住處。車行得緩慢,於是我清楚地看到了那個院子,年代久遠的紅磚樓,甚至門前的小賣部。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我成長的地方,也是他把爸媽和我趕出門的地方,是我說不再見他的地方,也是七年不曾再到過的地方。什麼都沒有變,只是我已長大,他已逝去。
不知在我走後,他的孫子有沒有被他胸前日本人留下的彈孔嚇哭,有沒有機會再坐他的自行車然後被摔在地上,有沒有……太久之前的事了,我已不記得。
去醫院見他最後一面我沒有哭,接到他離去的電話我也沒有哭,遺體告別時我依然沒有哭。聽著別人機械地讀著他的生平,就像一個陌生的故事。每個人瞻仰過他的遺容,就走過來和我們握手。這是他的長孫女,別人這樣介紹我。
他要被推進火化室時,他的孫子嚎啕大哭。那些大手拉小手上學的日子,那些舉家團圓的節日,都是他獨有而我沒有的記憶。
可是。是我自己忘了不是嗎?爸媽把家搬到了城市的另一端,我轉了學,再也沒有人提起他和之前的事,一家三口白手起家。艱辛的生活和繁重的學業讓我忘了這段痛苦的記憶,也包括之前全部的快樂,不是嗎?
他和奶奶合葬的時候,我哭了。愛我甚於爸媽的奶奶,過早離開了這個世界,在那扇門後面孤獨地等了他14年。14年,太久了,久到我已記不起她的模樣,久到她都沒有機會看見她和他的孫子,久到他老得糊塗了也許已經忘記了她。
時間帶走了奶奶,時間又讓他們在另一個世界重逢。
時間讓我淡化了對奶奶的思念,時間也讓我平靜了對他的怨恨。
時間又過了五年。
只是,時間讓我慢漫長大,讓我漸漸看懂生活理解人生,也帶給我漫長而彌深的悔恨。
如果小林早學會原諒,也許會有個大圓圓的結局,父子相見也不會在陰陽相隔的時刻。
如果我可以在奶奶的懷抱中更多的嬉戲帶給她更多的快樂,如果我可以不那麼倔強放下怨恨早幾年去看他,也許他們會更心滿意足地離開,而我也可以更輕鬆地生活。
因為,
死亡,並不是化解的唯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