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是死亡的過客

    那個時候，你經過了許多個不會下雪的冬天，回到了冬天陰冷刺骨的老地方。窗外一直下著陰雨，濕冷的空氣襲來，他微笑著讓你坐到床邊，輕輕地對你說話。你能夠觀察到他說話時微弱的氣息，彷彿一縷燃盡的煙。厚毛衣，棉襖，皮坎肩裹著他，靜謐里能聽到衣服壓在他瘦削的骨頭上發出噼剝的爆裂聲。

    後來你就走了。那一走就是永別。

    老地方的天氣愈發的冷了，聽說他慢慢的只能臥床，吃下的東西又劇烈的吐出來，那些厚實的衣服裹著的只剩下骨頭架子，寒冷像刀子一樣一點一點剜走他的體溫。

    十二月二十七日，午後，母親拖著哭腫後沙啞的嗓音告訴你，他走了。隔著幾千裡的空氣，你在電話的一頭沉默。你想很多時候，別人也許只是想要考驗你的內心是不是真的那麼堅強，那些都是假像。你沒有哭，你說你自己有一顆多麼堅強冷酷的心啊，它讓你隔絕痛苦。

    不久後，你又重返故地去參加一個葬禮。陌生的老人，靈堂上的遺照沒有激起你內心太多漣漪。據說他一生困苦，養育的子女不懂孝道，自私刻薄。你發現他的棺木都薄得令人心酸，入殮後甚至讓親友看到他微張的嘴唇和森然的牙齒，曝露在空氣里。你回過頭去，假裝看不見它。

    你所直視到的死亡，都是與你無關的。你像一個看客，把自己隔絕於死亡之外，看別人痛苦哀傷的一齣悲劇。

    記憶這麼淺薄，你還是記住了那張張開的嘴和牙齒，那幅景像一直在腦海里飄啊飄。你發現，很多事情就是一剎那就變成了真實，比如死亡。你終於回想起許多：乾枯的手拉著幼小的你，穿過大街小巷買吃的；在你不知道如何表達對父母的思念而只會沉默又激烈的大哭的時候，用已經粗糙的臉頰摩挲你稚嫩的皮膚；看你做的壞事，一面自責一面又狠不下心斥責你，只能長嘆一口氣；最後一面，你坐在他的床邊，嬉笑著安慰他寬心，其實你明白你當時根本無法體會他的內心。那些場景不斷的出現又破碎，安靜的時候就像撲面而來的雨。你突然就哭得不可收拾，在狹小靜謐的空間裡，哭聲彷彿潮水撲打空曠的牆面，又飛濺到房間的每一個空隙。

    死亡是一場真正無法重逢的分離，而你甚至沒有與他告別。就像十年前你沒有告別的她的那場死亡一樣。

    他和她分別十年，終於在一起。十年里，你蓬勃的長大，讓父母操碎了心。你擔心有一天他們不再為你操心，他們就會離開，挽留不住。

    殯儀館的大叔在焚燒澡堂老媽媽遺體的那一刻，潸然淚下。他說：很快，我們會再見面。焚化爐噴出火花，兒子終於嚎啕出聲，她真正的離開了，從此以後，生死永隔。

   即使是死亡，也想要看著內心深處的他們，在美麗和溫柔里幸福的行走。入殮師，送他們踏上新的旅途，給了他們最美好的告別禮。

   在電影中死亡與生命之美交織著衝擊我的眼球的瞬間，我終於能夠坦然的哭出聲來。誰也不是死亡的過客。我看得那麼清楚的那個你，其實都是我，都是我。我一直不能直面的那些沒有告別的分離，悲傷，遺憾，自責，思念，真實地情感，最終都會留在內心深處，即使時光像記憶的沙漏，也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