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4-23 23:39:45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小林大悟也許不算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樂者,他的大提琴情結夾雜著太多與回憶以及怨恨相關的東西,不夠純粹,所以,在聽到團長宣佈樂團解散之後,他並沒有任何所謂的行動上的歇斯底里,反而顯得非常的內斂。在光線黯淡的房間裡陪伴著自己昂貴的大提琴或專注或消沉的想著一些什麼,更多的卻還是擔心如何向妻子交待曾經衝動狂熱所造成即將面對的債務負擔。小林小心翼翼地向妻子講明一切,表情莊重得就像個小孩子,閃閃躲躲,只因為知道善良的妻子沒有責備,「全世界的城鎮都是我們的新居,一邊演奏一邊旅行一起走吧」,想到求婚時的話語,所以才更加不安。這時影片的畫面里洋洋灑灑出現一些小林曾經演奏時的定格照片,都有著同樣崇高和滿足的笑容。鮮活著的生命的確是嚴峻的,看見地板上的八爪章魚,才道出:「真的,還活著。」
這個瘦肖臉龐錯愕時張開嘴巴睜圓眼睛跑動時搖搖擺擺像個猴子一樣的男子,實際上擁有的是人類最原始也最純粹的情感,這也是影片所要表達的一種東西。飾演小林大悟的本木雅弘正是有著這樣一種與之相符合的氣質,所以才能準確的演繹出即將要展開的很深層次的精神內涵。
去琴行賣掉了大提琴,搬回鄉鎮開始新生活。影片從這裡進入了與追溯和死亡相關的情境,那種寧靜的調子也就此肆意展開,很平穩柔軟的安寧,伴隨低沉悠揚的大提琴聲,與濃烈的悲傷並無關聯,更不會有恐懼。
「幫助旅行」,是幫助他人踏上安穩的旅程,老社長對入殮的解釋很有美感。「讓已經冰冷的人重新煥發生機,給她永恆的美麗,這要有冷靜、準確,而且要懷有溫柔的情感。在分別的時候,送別故人,靜謐,所有的舉動都如此美麗」。按壓眼周、合攏唇瓣,撫平下顎,擦拭身體,更換喪衣,整理妝容。入殮師的專注給予儀式以聖潔的感官,就好像訴說著生者與死者的肌膚相親,在強烈的儀式感之外,是對每一個逝者的尊重。也許這就是一個很輕的人生與很重的職業的對比,突出入殮師情感上的強大。小林也只是個很普通的小人物,有著破碎掉的童年和失意的理想,對面容已經模糊的父親的怨恨以及對自己人生的疑慮,可是小林卻毅然決然的決定從事這樣一個不平凡的職業,儘管週遭的白眼,被說吃死人飯,儘管妻子最初的不堪忍受,說出骯髒的字眼。每天都要面對陌生的冰冷的軀體,就算情感上極端高尚,也會顯出弱小來。看到第一具已經發腐的老婦人的遺體,小林有嘔吐,他會急需妻子真實的鮮活的軀體安撫自己,仍舊像放生八爪章魚的那個場景一樣,意識到還活著,才能重新燃起新的希望,這是小林需要的,也是我們每一個在理想與現實之間徘徊掙扎的人所需要的吧。
沒有了呼吸沒有了溫度軀體黯黃僵硬便是死亡。曾經親眼看過外婆的遺容,總覺得那時候外婆的面龐還是粉嫩紅潤的,很美。之前也有類似入殮的過程,是由生前與外婆相熟的品行莊重的老婦人進行的,但是不容許額外的人旁觀只能靜靜的進行。這在清真民族的喪葬習俗里稱作著水或是洗水:焚香,助其閉目,用毛巾抬起下巴合唇,脫去平日的衣物,放平身體雙腿順直,兩腳之間保持一拳的距離,手臂的部份記不清了,自然也是一種虔實的姿態,清水洗淨後用三十六尺五片白布纏身。隨後就是出殯入土下葬了。清真民族土葬,不需棺槨,以身歸土,因其清淨,這是唯一不同的部份。東方民族的細膩含蓄在這裡是最恰如其分的體現了吧,或繁或簡,著重其中的每一個細節的設置,不容違反和打擾,是人的生命的旅程和諧靜謐的回歸方式,沉痛悲傷裡面飽滿的莊嚴感,是東方人情緒積澱的爆發,這時候的爆發真的可以是近乎靜止的一種深沉,西方人或許是沒有辦法理解,牧師們口中誦念的經文反倒徒增了生的人心中的寂寥。此時無聲勝有聲,表情與動作,就已足夠。
影片中有可愛的孩子為要上路的奶奶穿上長統襪;老嫗和女兒們在老頭子臉上留下一個個濃濃愛意的完整唇印,然後歡快的笑,也不管葬禮是否拒絕艷麗……諸如此類的死別,卻更是讓人淚光閃閃,好不動容。給易裝癖的美男子的棺木中加一件明艷的紅裙;為早逝的母親塗上生前用過的口紅,棺木即將扣上那一霎那丈夫也終於難以抑制的悲慟不止;澡堂老闆娘的兒子在目睹了母親美麗遺容之後,也終是理解了母親的艱辛,懊悔不已……是入殮師造就了死生無差別,凝練了生死之間情感的禁忌。
「死可能是一道門,逝去並不是終結,而是超越,走向下一程,正如門一樣。」在澡堂洗了50年澡的殯葬員在焚化澡堂老闆娘的遺體之前是這麼說的,「我作為看門人,在這裡送走了很多人,說著路上小心,總會再見的。」像活著一樣死去,也意味著,活得更好,才是紀念。看到這裡我才真正的落淚,才明白死亡不是原以為的那麼可怕的事情,其實只要說一路走好,然後等待相見。總是會再見的,所以需要更多的祝願以及希冀。向死而生,大概就是這樣的道理吧。
小林大悟一直用一雙滿滿關愛的手指在與琴弦同樣冰涼的身體上撫著溫情的旋律,老社長的故事足以打動這個一度懦弱無力的男人像河裡奮力游弋的魚兒一般,不在意世俗的目光,靜靜的默許妻子的離開,通透了生死的人是能夠包容任何的了。影片尾聲終於傳來了小林父親的死訊,意料之中的小林要去充當自己父親入殮師這樣的角色,也註定這樣一段父子情愁需要用這樣靜默的方式來結束它。如鵝卵的小小的白色石頭從父親的手中脫離出來,再到因愛因理解而回到小林身邊的妻子的腹中的嬰孩身上,生死的傳承又一次以如此奇妙的方式體現出來。小林凝視父親僵硬的面容,終於把父親的形象清晰的記起,不再弱小的男人潸然落淚,只因為這是與父親真正的訣別。
用大提琴的演奏來代替安魂曲的旋律,低沉調子裡溫情脈脈,讓人印象深刻。《入殮師》靈魂深處的那首安魂曲,不僅僅只是意味著影片中一個預設人物命運的起轉,也是改變了我們每一個觀影人的生死觀世俗觀,改變著,並且,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