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
2009-04-25 10:21:51
死是生者的事
很久以前看過的一篇文章,內容記不清了,名字卻一直盤旋在心上,今天看到這部電影時突然覺得:啊,說的就是它吧。
死是生者的事——《入殮師》。
○「自己以前堅信不疑的夢想,可能,根本不是夢想。」
小林大悟大概跌入了人生最低谷,安身的樂團突然解散,買大提琴借的一大筆錢無力償還,身為男人卻只能坐在家裡絕望地發獃。
回鄉下吧,他說。
賣掉了剛剛買來的大提琴,如同賣掉了長久堅持的夢想,卻意外的,如釋重負。從小就被父親逼著學習的大提琴,長大後安身立命的工具,求婚時曾說著一邊演奏一邊旅行到各個城市,樂團解散時自嘲著想早點發現自己沒有這方面才能就好了,而這一刻,終於輕輕喘一口氣,默念著,可能,根本不是夢想。
這只是個引子,但是又不可否認大提琴作為影片中一個很重要的意象貫穿其中。值得品味的是,當大悟賣掉了重金買來的大提琴,賣掉了那奢侈的「夢想」,回到了鄉下故居,拉起了童年時那小很多的大提琴,卻似乎拾起了關於溫暖人性與生死的「夢想」,不是嗎?
○「人一輩子買的最後一樣東西,是由他人決定的。」
這樣的東西,是棺材。
大悟在報紙上找到了一份工作,興沖沖地去面試,稀里糊塗地通過,卻發現工作內容與報上印著的「幫助旅遊,NK會社」風馬牛不相及,「幫助踏上旅程,Nohkan(入殮)會社」,實在是個不好笑的冷笑話。
為亡人洗臉,更衣,化妝,讓他/她安寧地去另一個世界,這就是入殮師的工作。你幹還是不干呢?或者說,你敢還是不敢呢?
大悟並不是看透生死的人,或者說最初他只是為錢所逼,所以才會在接觸第一樁屍體時嘔吐,惶恐,乃至急於尋求真實的生命觸感。談及死亡、葬禮、入殮,人們總是不可避免地做出消極的反應。同樣也無怪乎美香得知丈夫的真實工作時不能接受,朋友聽說後露出鄙夷的神情。
死亡究竟是怎麼回事,很少有人可以笑談。想像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下或是化為一掊土一捧灰,沒有人不會輕顫,可是真正遇見有人在殯葬業里正視死亡的時候,我們又擺出「啊,骯髒」的嘴臉來,忘記所有人終究是殊途同歸的。
就像是NK會社裡的三口棺材,不同的材質,裝飾,價格,但其實躺的人都一樣,結果都一樣。到頭來這輩子買的最後一樣東西卻是別人幫自己挑的,像是大悟說的,有點可笑,不是嗎?
○「讓已經冰冷的人重新煥發生機,給她永恆的美麗。這要有冷靜,準確,而且要懷著溫柔的情感。」
溫柔,大抵是這部電影的主旋律。
這是一部標準的日式電影,溫情和緩汩汩細流,喜歡的人說感動直指人心,不喜歡的說日式老套路,總之,是把雙刃劍。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正是這樣的溫柔,一劍刺穿了奧斯卡那群老頭子們的心,也濕潤了很多人乾涸的淚腺。譬如我。
是不想用感動這個詞的,就好像回答不出「你從哪一刻開始看哭了」這樣的問題,因為眼淚是不知不覺流出來的,是身體的某一部份,源源不斷的從哪裡流了出來。大概是每一次入殮,每場死亡,每一回家人圍著棺材告別的時候,是入殮師用那雙手為亡者塗上生前最愛的口紅的時候,是那個暴躁的男子哭著說感謝的時候,是媽媽和孩子親吻著死去的父親的臉又哭又笑地說著感謝的時候,是為了澡堂老闆娘戴上絲巾的時候,是百轉千回之後終於為自己的父親入殮的時候,是那顆渾圓的小石子掉落的時候。
我忍不住想也許我哭泣的並不是電影本身,而是死亡而是人性,也許我哭泣的並不是恐懼與憂傷,而是生之必然死之安寧。就像是電影裡我最愛的那部份,在大提琴的演奏下,一場場入殮的鏡頭與天鵝的舞動、群鳥的飛翔蒙太奇式穿插,那是在預示著生與死的連環嗎,我想。
○「死可能是一道門,逝去並不是終結,而是超越,走向下一程。」
兜兜轉轉,仍是回到死亡這個話題。不得不承認,將鏡頭對準這樣一個冷話題和入殮師這樣一個冷職業大概是這部電影成功的很大原因。然而冷並不意味著沒有意義,事實上,很多人都缺乏對生命的終極思考,對生與死的追問,不論是不曾、不願、還是不敢。儘管這部電影沒有做到盡善盡美,但至少它引導了我們思考。
我覺得最為震撼的是劇中設置的兩位老人,老入殮師與殯葬員,兩個坦然闡釋死亡的人,又曾經多少次接近過死亡。當焚燒爐被按下ON時,兒子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而老人的心裡,是否一如往常那般,默念著:「路上小心 總會再見的。」
其實劇中很多情節都早已預料,譬如澡堂老闆的死,為父親的入殮,然而真正面對時卻仍止不住淚水與震顫,也許就在於我把死亡看輕了。當大悟小心地為亡者整理容貌,輕輕地穿上壽衣,仔細地畫好妝容,那份溫柔與細緻是對死亡的尊重,是對生命的尊重。
故事的最後,大悟親自為拋棄自己幾十年的父親入殮,明明早就記不得他的容貌了,明明早就對他憤恨不已了,卻在細細地描畫妝容間,眼淚落了下來——飄渺的記憶凝成了一幅具體的畫,那張溫柔的臉此刻就在眼前。當父親手裡緊攥的小石子落下時,父子間的牽絆,人性的溫暖,生死的安然,也隨之輕輕落下——即使它的出現如同在田壟上拉大提琴一般有些不合實際,我仍覺得這是個無比美好的象徵。特別是最後的最後,逆光之下,大悟與美香握著小石子貼近肚子裡的寶寶,這大概是,另一種形式的向死而生了吧。
這樣一部電影,有很多死亡卻沒有很多悲傷,有很多溫暖卻也有很多淚水。日本人用他們的生死觀捧走了奧斯卡小金人,那麼,讓我用咱們中國人的生死觀結尾吧: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