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柏祥
2009-04-30 07:05:18
禮儀師的奏鳴曲(Departures)
貝多芬第九交響曲《合唱》象徵樂聖利用激昂熾熱的樂章, 把人生總有盼望的正確訊息傳遞世人。終章《歡樂頌》的合唱配合大編制樂器水乳交融演出。剛獲聘司職大提琴抄的大悟演奏完畢後遭受解僱, 加入樂團是大悟多年苦練的成果, 可惜壯志未酬, 貝多芬最後樂章未能拯救樂團, 大悟傾力演繹不能填滿客座, 樂團不能籌足經費下只有解散, 大悟賣了尚要供款的大提琴, 與妻子美香回鄉定居。
前大提琴手擔任專責葬禮事宜公司社長助手, 月薪高達五十萬日元(約六萬二千五百港元), 薪水遠較他預期為高, 這是筆不易收的酬勞, 他要做厭惡工作, 包括用消毒液抹拭死者發黑的身體、用脫脂棉擦淨肛門, 以免體液流出。就在助手首次踏進一個餓死的老人家裡, 先入鏡的是蛆蟲螞蟻湧出的麵包, 然後他踩入發脹、白得光亮的肉塊, 社長呼喝他幫忙搬動屍體, 助手窺伺浮腫身體, 一邊致歉一邊嘔吐, 這份工作接觸死者身上留有腐臭氣味, 在回家途中的公共汽車, 坐在前排的女學生小聲投訴斜對面後座的黑色西裝男子發出糗味。大悟親見最冷汗直流、胃液翻滾最厲害的辛酸。鄉間澡堂兒子及妻子視觸碰遺體的大悟是大材小用、骯髒。然而, 搭配莊重得體的洋服, 擦淨俗世塵埃的巧手拿起刮鬍刀、眉筆及化妝用品把死者最美麗的一刻在哀傷遺族面前留下安慰。入殮師表達了東洋古代祭祀: 精通驅鬼、婚嫁、喪禮儀式陰陽師的高雅安撫靈魂的能力, 軀體近在數尺外的遺親經入殮師尊重死者儀式下呈現比靈堂照片截然不同的安寧。入殮師似是有把死者魂魄暫時封存肉體的天賦能力: 責怪來遲一分鐘的男人看到宛如音容的愛妻嘆息你是最美麗, 法事完畢後他感謝入殮師的巧奪天工; 奶奶妝容紅粉菲菲, 眾子孫印上鮮活唇印在遺體面頰, 哭著的向彷彿安睡的奶奶說再見。手執大提琴的大悟單純在聽眾面前拉奏樂曲, 沉醉作曲家的情緒起伏就可以了, 他與觀眾交流甚小, 同樣穿上深色西服的大悟在生與死的界線用掌心、消毒液洗淨家屬交託至親不論是病死、意外, 受盡陽世痛苦的身體, 在家屬前伸手入袖, 雙手向外穿越紫色長衫, 是體恤遺體在世間品嚐透五味間。入殮師的巧手妙技修復了死者最安詳的面貌躺在素危塌塌米的遺體似是告訴親屬安然度過另一個世界的憑據。遺體的容光煥發感染了心情糟透的男人; 外孫親吻仿如生前疼愛後人的外婆。然而, 因交通意外死亡的女子中學生遺容同靈堂照片大不相同, 照片女兒保留原有髮色, 樣子清純, 遺體髮色漂染了火紅棕色, 大悟依照程序裝扮遺體儀容, 母親大哭大叫呼喊這不是我的女兒, 誤交損友的女兒不再是從前笑容親切的乖女兒, 她的猝死留下了反叛的個性, 入殮師的手最精巧也不能回復女兒在母親心中的好形象, 死者而矣, 既然這是死者鍾愛及無悔的意願, 縱使萬般不願, 母親應該尊重亡女意願, 讓她好好上路。
澡堂顧客稀少, 店主兒子無心承斷家族生意, 他苦勸年邁母親轉售澡堂給地產商, 她仍然熱誠加油添水, 與光顧在澡堂大廳數十年獨自弈棋的老顧客閒談。白煙梟升, 澡水溫熱, 水珠擦淨一天辛勞汗漬, 不相識的人脫去衣衫共用熱水, 赤身熟客古見證行業興衰, 式微的傳統行業不該取締, 經年累月聚集瓦缸坑邊的人情味值得留下。現場管絃樂團定位是年屆中年的中產人士, 他們肯花錢購買唱片, 肯訂票聽演奏會; 年輕一輩貪圖免費的音樂下載, 他們滿足坐在電腦桌前邊瀏覽網站邊聽低質素的壓製音樂, 要吃慣免費漢堡飽薯條的上網人士到唱片店購買儼如正餐的唱片是難過登天的事情。古典音樂適合任何年齡階層賞識, 要青年人長時間拉弓擦弦是不會投下的苦功, 年青人不願入行, 待上一手年華老去就會青黃不接, 觀眾同是老中一代支撐, 試問團員看見那麼多空置座位, 有聽眾大打呵欠, 死氣沉沉氛圍籠罩演奏廳, 演繹多努力代價是管絃樂淪為另一項遭受網路即食文化巨浪掩沒的傳統藝術。
火葬場老邁職員按下開關, 烈火焚燒棺木, 木材包裹的是不時間他澡堂的水夠熱嗎? 有時凝神他下棋仿如並行數十年夫婦的澡堂老闆娘。到他方避寒的飛鳥回歸櫻花盛放的盤地, 群島著地的壯闊景色交替紅焰毀棺的蒙太奇技巧, 百鳥展翅的白色片翼動態對比火爐靜待肉身化成灰燼的過度, 生命經嚴冬的棲息後重回春回原野的躍動, 燎原滅盡後的死亡到彼岸的靜謐, 生命到死亡, 死亡到天國, 是生有時, 死有命的循環。
山坡清風送爽, 大悟奏樂, 殘舊大提琴價值當然及不上昂貴的名琴, 貴音逝去, 大提琴家不是以往在舞台拉動絃線的榮華。從家裡帶來木椅, 坐在鄉間野坡奏樂, 遺留父母期望的愛的兒時舊琴諧抖音色一配一搭清風霜雪, 自然的四季轉換景色變化, 雪融花開是無語的聽眾, 音符訴說父親冀望成真, 父的愛只能凝留在視線模糊的臉, 恨遮掩童年跟了情婦拋妻棄子的父親。
父親在簡陋單位死亡, 大悟不准職工急忙的搬動打擾亡父, 他替遺體做了法事, 兒子在父親口袋找到了石頭, 一個小至父親到死都帶在身上的小石彰顯了縱使數十寒暑分隔兩地, 血濃於水的親骨肉濃情仍然羈絆, 兒子感動父親用最含蓄的表達懷念虧欠的愛。
兒子打開眼睛, 茫茫恨意抹除, 石塊是聯接親情的石板路, 爺爺遺物經準父親的手按在腹大便便的兒媳, 兒子原諒了老父, 只是一塊不起眼的小石傳遞了三代的愛, 愛超越了死亡, 代代相傳。
Patrick Chan寫於2009的年4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