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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虎

2009-05-01 06:02:07

范美忠對此電影的評論(一)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主題:《死亡世社》:把非生命的一切都擊潰
        版權所有:范美忠 提交時間:2005-01-20 22:57:14
 

    也許很少有人在看這部電影的時候那樣有我那樣驚愕和感慨。驚愕的是原來在一個作為自由象徵的國家裡,教育制度也曾經如此刻板、保守、功利和僵化,如此不允許教師和學生個性的存在。教育的某些問題確實是世界性的,跟民族和意識形態無關。感慨的是某種意義上我就是那個基丁老師,發生在他身上的許多事情幾乎都可以跟我的遭遇一一對應。如我一樣,他同樣地充滿著激情和夢想,同樣畢業於名校(基丁畢業於同樣有著濃厚的人文傳統的劍橋大學),同樣熱愛教育,熱愛自由,熱愛詩歌,同樣地特立獨行,視學校教育的陳規陋習若無物,鄙視學院派教條技術化的文學研究,批評教材,跳過自己不喜歡的章節不講,同樣受到過一部份學生髮自內心的愛戴,同樣經歷了在向體制和傳統挑戰中被趕走的命運。我不知道他的過去,也不知道他被學校趕走之後是不是還會尋找一個適合的學校教書?他是否經歷了如我一樣迷茫和挫折以及內心的痛苦呢?
      
              保守的功利主義的校園
      
      影片敘述的故事發生在1959年的美國威爾頓男子預備學校。這個學校保守、嚴謹、刻板、功利和封閉,但它是全美最有名的預備學校。原因正如他的校長諾蘭先生在開幕式上所說:「最近十年來,學校75%以上的學生進了名牌大學,這是家長把孩子送大這兒來的原因,也是本校成為全美最優秀預備學校的原因。」我們的大多數所謂省重點、全國重點、傳統名校不也是因為它的百分之多少的重點率以及有多少人升入北大和清華以及出了什麼奧賽金牌選手和省狀元而成為名校,並有家長千方百計花大錢,托關係上這些學校讀書嗎?我在杭外教書的時候,2003年的浙江省理科狀元正好是該校的一名學生,該校在校門口掛了一條醒目的橫幅來進行宣傳和慶祝,看著興奮不已的領導和同事,我說:「你們為什麼不為你們的學生有深刻的思想和高度的文學藝術鑑賞力以及學生是一個誠實快樂而幸福的人而高興呢?高考成績能說明什麼呢?她能成為愛因斯坦嗎?她能有實際的研究工作能力和創造力嗎?他二十年之後能成大器嗎?他會是一個正直的人嗎?他如果當官能不貪污嗎?他如果搞學術能不腐敗嗎?」 這些問題都被忽略掉了。
      同樣的上好大學就是一切,成績就是一切,同樣的保守的校長,同樣地把個性豐富多彩、天賦氣質各異的學生進行整齊劃一的培養,同樣的現實功利的家長和社會,同樣地把真正富有個性才氣創造力和離經叛道的老師趕走。同樣的,一個學校成為名校不是因為它有真正優秀的,充滿個性的老師,不是因為它尊重學生的生命個性,鼓勵學生自由思考和創造,不是因為它有濃郁的人文藝術教育的氛圍,而是因為它教出來的學生能夠上哈佛這樣的名校,學生能夠去學醫學、工程、法律這樣能夠保證學生良好出路的專業,學生的生命、興趣、個性、學生的感受都不在考慮範圍之內。但就是這樣的學校,就有家長想方設法地把孩子送到這裡來,尼爾的父親就是如此。
      校長接著又宣佈說英語系的波希爾斯先生退休了,接替他是該校畢業的,之前在倫敦切斯特中學任教的基丁先生。校長諾蘭先生強調該校四大口號:傳統,榮譽,紀律,優秀。可見該校是一個傳統的,強調紀律的,刻板的學校。離經叛道的行為是不被允許的。而學生在寢室裡說:「嘲弄、恐怖、頹廢、排泄」。並且開玩笑說:「歡迎到地獄來」。可見這個地方的嚴格、刻板和壓抑。
      
                 叛逆的勇士基丁老師
      
      基丁老師的到來彷彿是在一潭死水中投入了一塊巨石,掀起了驚濤駭浪。他的亮相就與眾不同,悠閒地吹著口哨走進教室,全無大多數教師的一本正經,師道尊嚴,人模狗樣。學生驚愕,相顧失笑;基丁問「船長啊,船長出自哪兒?」讓學生叫他「船長,我的船長!」然後說:「我也上過這所地獄學校並且活了下來,那時候自己很弱智。」他鼓勵學生「及時採擷你的花蕾,讓你的生命不同尋常!」在上英語文學史課時,基丁批判教材的前言,前言為普里查特博士所寫,談詩歌鑑賞,他寫道:「要完全理解詩歌,我們首先必須了解它的格調、韻律和修辭手法,然後提兩個問題。第一、詩歌的主題是如何藝術地實現的?第二該主題的重要性如何?第一個問題回答的是詩歌的藝術性;第二個問題回答的是它的重要性。一旦弄清這兩個問題,判斷該詩的優劣也就不是太難的問題了。如果把詩歌藝術性的得分畫在圖片的橫軸上,把它的重要性記在豎軸上,計算一下它所覆蓋的面積,也就得出了它的優劣,拜倫的十四行詩可能在豎軸上得分很高,但橫向得分一般。而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可能在橫向和豎項上得分都很高,覆蓋的面積很大,也就表明了它是一首優秀的詩歌,閱讀本書的詩歌時,請練習這種分析方法,隨著你用這種方法評價詩歌的能力不斷提高,對詩歌的吸收和理解能力也會日益提高,(學生在下面認真地做著筆記。)屁話!我們不是在安水管,我們是在談論詩歌。現在,我要你們把那一頁撕了。」
      教室裡一片撕書之聲,另一老師麥卡利斯特以為出了什麼事,聞聲趕來進來幹涉。基丁說:「這是一場戰爭,戰鬥,受害的可能是你們的思想和靈魂!學院派在不斷地向詩歌發起進攻。但詩歌、美麗、浪漫、愛情,這些是我們生活的意義。」
      這種對文學批評的概念化、技術化、理論化、學究化的批判深得我心,因為我對那種動輒什麼女權主義批評,後殖民主義批評(比如北大的戴錦華的電影和文學批評,他們理解生命嗎?)等等已經厭煩透頂。我曾經宣稱,當今中國的當代小說的批評,我只看兩個人的,一個是胡河清,已經死了;一個是鄧曉茫的。陳思和陳平原等都是垃圾。通常,我聽到中文系教授和博士頭銜就搖頭。更有意思的是,我有過跟他一樣的對教材的批判。我是讓學生把教材扔進垃圾堆。不同的是,我教的是歷史,我是批判教材中充斥著的謊言和謬論;相同的是學生驚愕和駭然的表情。一開始學生也是如基丁的學生一般在下面鄭重其事地記筆記,被我呵斥了他們一番:「你對歷史事件難道沒有你的思考和看法,我的每句話你們都要把它當作真理和標準答案記下來?」
      在午餐的時候,麥卡利斯特對基丁說:「你今天的課上得很有意思,雖然有些誤導!你鼓勵他們成為藝術家是很冒險的。等他們意識到他們不是倫勃朗、莎士比亞、或者莫扎特時,他們會因此恨你的。」
      基丁:「不是讓他們當藝術家,而是自由思想者!」
      「十七歲的自由思想者?」
      (中學階段應鼓勵學生自由思考嗎?還是主流價值觀念的灌輸。)
      基丁:「奇怪,沒想到你這麼悲觀!」
      麥:「不是悲觀,是現實!如果他們真能不滿腦子胡思亂想,我也就不會悲觀了!」
      基丁:「只有在夢想中人才能有真正的自由,從來如此,也將永遠如此!」
      我在中學的時候同樣遇到過這樣的同事,他們也認為你所說的可能是真實的,但太偏激,有的甚至乾脆就認為歷史政治教育就是為統治階級意志服務的,所以他們因理解了政治的虛偽而自覺地充當了謊言的傳播者和騙人的工具,但他們認為他們是聰明的,因為他們理解這個社會的遊戲規則而心照不宣地遵循它,懂得對什麼事情都不必太認真。有人則說:「對中學生應以正面鼓勵和教育為主,不要讓他們對社會和人的認識太負面,否則他們會太偏激,太不適應社會!」當然也有少數傻瓜會覺得我太反動,不愛國,不可救藥,迂腐。某種意義上,我贊同在學生缺乏自由思考所必備的知識和人生經驗的基礎時進行適當的灌輸,但與中國不同的是,在美國不存在意識形態和黨化教育的退出問題,因為在關於政治、歷史和人本身的問題上(當然不是在生命意義和個性態度上),他們灌輸的主流價值觀即人類普適價值,灌輸的東西正是我想灌輸的,是經過質疑之後仍不得不認同的價值和思想。所以我可能會充滿激情地去灌輸這些東西,但在中國,對這些東西的宣講以及啟發學生的自由思考都必須以對教材以及現有社會的批判和懷疑為前提,必須從批判開始,這是不得已的事情,在美國必須保守和捍衛的價值在中國成了必須對主流價值進行批判之後才能進行宣講的價值。
      從教育角度而言,這裡還涉及另一問題,在基礎教育階段,一個教師在發揮自己的個性和發表自己的見解和傳遞自己的價值觀上應有多大的自由度?對教材有多大的批評權?如果不允許教師在教育教學中具有個性以及自由的思考,教育的創造和活力是不可能有的。但如果中學教師與大學教師一樣自由,那麼很可能傳遞出與社會和家長要求相悖的價值觀,從而與保守勢力以及家長和社會主流價值相衝突。不過教育絕非應該複製社會本身,而應在造就面向未來的新人以及改良社會方面起到應有的作用,尤其對於中國這樣的極權政治的,價值觀顛倒的社會,更不能順從目前政權的利益以及社會的要求,因此,在這個時候,一個有創新和理想主義精神的老師就不能忽略對家長的教育和溝通以贏得家長的理解和支持,並同時考慮環境和系統對異己分子的承受度,顯然,基丁並沒有考慮現實的操作策略,不懂得妥協的藝術,從而最終被趕走也就成為不可避免。基丁在跳過很多章節以及只喜歡講自己喜歡的文學方面也與我很類似,但這也正是我需要思考的。因為我自身的偏好涉及到我的個人趣味,我認為不好未必就不好,我不喜歡學生未必就不喜歡。比如基丁只喜歡講浪漫主義和現代主義作品,而跳過現實主義作品,這點跟我也很類似。但學生未必就不喜歡現實主義的作品。因此,不能過於放縱自己的偏好。
      至於同事警告基丁說:中學的時候不能讓學生自由思考,他們還缺乏穩定成熟的思想和辨別力這一點,是我絕對不能同意的。但他對學生夢想成為文學家和藝術家的擔憂是有道理的。因為的確如他所說,不是每個人都有成為莎士比亞的天賦,但一般來說大多數人都能在經過適當的教育和訓練之後成為合格的醫生和工程師。我在自貢教書的時候,我教的班上的一個女生跟我聊天,她說:「我從小就喜歡文學藝術,但是在分班的時候我選擇了理科,因為我不想陷入一些虛無縹緲的不真實的東西裡面去折磨自己!」不過後來這個女孩臥軌自殺了。下面再詳細談這個問題。我的做法是,鼓勵和培養學生對文學藝術的熱愛,對生命的領悟,對精神生活的追求以及塑造一個詩意的靈魂。但在涉及專業道路選擇的時候,我一般阻止他們選擇哲學歷史這樣的系,因為我深知一個哲學歷史系學生找工作的困難。所以家長的普遍的現實主義並非毫無道理,他們有自己的人生經驗在裡面,人首先還得生存,儘管極度的功利從功利角度來看也是不明智的。讓一般學生不把文學藝術作為職業卻保持對它的熱愛,這是我的教育觀。但如果一個學生選擇中文系,他又有此興趣和天賦,我一般表示支持,因為中文系學生的出路相對要好得多。不過基丁也並沒有鼓勵學生成為藝術家,所以這個問題對他來說不存在。不過他相對比較欣賞比較熱愛文學藝術以及跟他氣質類似的學生,這是很顯然的。一定程度上我也是如此,這點無可厚非。正如一個物理老師可能更喜歡有物理天賦的學生。
      同時,這個同事對基丁的告誡我們也可以認為是這個保守封閉的系統對基丁這個異己分子發出的第一個警告的信號,遺憾的是基丁並沒有加以重視並適當調整自己的策略,所以才有被趕走的事情發生,類似於改良與革命,激進與漸進的關係。我在教書的時候,這種信號也首先是通過同事的態度傳達出來,比如他們會告訴我傳言中家長領導對我的態度和評價啊,學生的反應啊,我一般是把同事和家長領導視為庸眾,把自己視為先知和超人(當時是如此,現在則未必),如何與庸眾相處,考慮現實的可行策略,是需要反思和總結的,無論是基丁還是我。
      基丁的教學始終著眼於學生的生命,並鼓勵學生自由思考!讓學生自己思考和選擇,恐怕並不等於把自己的單一的價值觀灌輸給學生!
      基丁站在講台上問:「我為什麼站在這兒,誰知道?」
      他接著解釋說:「是為了提醒自己時刻用不同的眼光來看待事物!從這上面看世界完全不同。同學們,我們必須努力尋找自己的聲音;因為你越遲開始尋找,找到的可能性就越小,梭羅說:『大多數人人都生活在平靜的絕望中!』」
      基丁還跟學生一起踢足球。鼓勵學生大膽自信,充滿夢想和生命激情。在這一點上跟我又是驚人地類似!
      他讓學生踢球之前每人念一句:
      與逆境不屈抗爭,以無畏的氣勢面對面對敵人;
      做一個世界的水手,遊遍所有的港口;
      我要做生活的主宰,不是奴隸;
      走上絞刑台,迎向行刑的槍口;
      我自安之若泰;
      舞蹈、鼓掌、興奮、歡叫、跳躍、飄飄蕩蕩,滾滾向前;
      讓生活從此變成一首歡樂的詩;
      做一個真正的上帝。
      
      基丁讓每個學生寫一首詩並在課堂上朗誦。
      托德安德森性格內向,不能寫詩,基丁鼓勵他大叫。基丁指著講台上晦特曼的照片,讓托得寫出了一首超現實主義色彩的詩篇:
      一個瘋子,(基丁:說出第一個出現在你腦子裡的詞)。一個牙齒流汗的瘋子,我閉上了眼睛,他的形像在我眼前晃悠,一個牙齒流汗的瘋子,瞪得我心砰砰直跳,他伸出手掐住我的脖子,他一直在念叨,念叨真理,真理像一床讓你雙腳冰涼的毯子!它,你怎麼扯,怎麼拽,總也不夠!踢也好,打也好,它總也蓋不住我們,從我們哭著降生到我們奄奄一息,它只會蓋住你的臉,不管你如何痛苦,如何叫喊!
      基丁帶學生在院子裡排隊走路,學生不自覺地就邁出了同樣的步伐,表現出整齊劃一的渴望和從眾心理(基丁類似於魯迅所說的獨異的個體)。學生甚至不自覺地隨著隊列的節奏鼓起了掌。學生一起唱基丁教的歌:「我不知道,但有人對我說,寫詩已經過時了!」
      基丁:「不知你們注意到沒有,每人開始都有自己的步伐,自己的節奏。我說這些是為了說明順從的問題,說明堅持與眾不同的信仰的困難,我們都有一種被人接受的需要,但是你們必須堅持自己的信仰是獨特的,是你自己的。哪怕別人認為他們很怪,或者很討厭。哪怕一群人都說,那太差了!羅伯特•弗羅斯特說:『兩條路在樹林中分岔,我選擇走的人少的那條!』這就導致了所有的不同,現在,我希望你們也找到自己的路。找到自己的步伐,步調。任何方面,任何東西都行!不管自負也好,愚蠢也好,什麼都行!各位,這個院子是你們的。你們用不著表演。完全為你自己。要敢於逆流而上。」(這時樓上辦公室諾蘭校長正在注視著基丁的舉動,側目而視。)
      
      學生查理•多爾頓以死亡詩人的名義在校報上登了一篇文章,要求學校接收女生。學校就此事鄭重其事地開會查處。
      查理開玩笑說「諾蘭先生,上帝來電,他說威爾頓中學應該有女生!」遭到諾蘭校長用木板打屁股的懲罰。
      基丁批評查理:「你今天的表演很拙劣,『吸取生命中所有的精華』不是讓你胡來,有時要大膽,有時要小心。一個聰明人知道什麼時候該怎麼做。在我看來被學校開除不是勇敢,是愚蠢!因為你會失去很多大好的機會!」
      這裡體現了基丁的矛盾,在現實面前,他告誡學生要注意策略,遺憾的是他自己卻完全沒認識到這一點,結果最後被趕走了。同時他也意識到學生上大學還是很重要的,因為體制的正途確實意味著很多機會。
      
      諾蘭找基丁談話。
      諾蘭:「我聽到傳言說,你在你班上採用一些非正統的教學方法,但是,我不是說這跟那個叫多爾頓的學生的錯誤有關。我用不著提醒你,他這種年齡的學生很容易受人影響。」
      基丁:「你的懲罰對他很有影響,我肯定!」
      諾蘭:「那天在院子裡是怎麼回事?」
      「院子?」
      「對,孩子們一起走,一起拍手!」
      「哦,那是為了證明一個觀點,順從的危險!」
      諾蘭:「這兒的課程是固定的,經過檢驗,很有效!如果你有疑問,也不應該隨隨便便地亂改!」
      基丁:「我始終認為教育任務的根本在於讓學生學會自由思考!」
      諾蘭:「在他們這種年紀,開玩笑!傳統和紀律,送他們上大學,其它的你就不用管了!」
      校長終於親自出動了,我在自貢教書的時候,校長書記找我談話也不止一次:你不能在課堂上發表自己對歷史問題,對社會政治的看法,不能有自己的觀點,不能批判教材,不能講得太深,威脅要停我的課。不同的是基丁沒被停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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