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城記——重慶

重慶

 

我們家的廠子倒閉了，幾年前。

爸爸媽媽那一輩人曾經認定的鐵飯碗，在氣喘吁吁地吆喝了很多年「要破產」之後，終於成了既定事實。沒有什麼讓人心血沸騰的，這個廠區的生活想必還是與我隔離的厲害。

年前送爸媽回去，所到之處皆是荒涼。除了那些老房子還矗立著，除了偶爾有鄰居從陽台上推開門窗探頭看我們一眼，一切都是陳舊。

俱樂部的鐵柵欄上長滿了斑駁銹跡。也許是冬季，就連樹木都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這是我曾經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

 

我還在讀小學的時候就知道，我們是廠子弟，是光榮的老三線後代。鎮上的人都會羨慕我們，因為我們是吃父輩們鐵飯碗長大的孩子。

每年夏季，廠里會發很多的汽水和冰糕票，還會發酸梅粉。春節之前，還會發年貨。隔三岔五的，還會有大卡車拉一卡車蘋果到俱樂部的壩子上，整個廠子的人都會排著隊到這裡來領水果。

我們有自己的旱冰場、歌舞廳、圖書館、籃球場、桌球室，所有的配套設置一應俱全。除了七大姑八大姨間的八卦，每個人都牢牢守護著自己的幸福。

我家樓下有一塊算是寬敞的地段，小夥伴們常常在樓下跳皮筋、打羽毛球。晚上，就會順著對面的唯一一個小平房爬上爬下玩躲貓貓。身手靈敏的直接順著水管爬上二樓，低下身軀。經常會有夥伴沒有及時「回窩」報導，導致第二局又開始了都不知道。

每年春節，廠里都會舉行大型的遊園活動，各個車間學校還會組織文藝節目參加鬧元宵的大型文藝表演。年三十晚上，總會有成批的煙火集中起來在溜冰場地上一齊盛放。初一到初五，還會有燈展。鎮上的孩子在這個時候會沾上我們的光，共享一個熱鬧的節日。

秋季的菊展也是固定的節目。奼紫嫣紅的菊花，擺放成不同的形狀。我的相簿里還擺放著一張全家福，背景就是九三年的菊展。

 

兵工廠也會有倒閉的一天，這是之前大家從未想到的。

汽水票沒了，冰糕票也沒了，水果、年貨都沒了。文藝表演也沒有了。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為什麼廠里突然不願意給我們發東西了，只是覺得「怎麼越來越小氣」。

初聞廠子要破產的時候，廠裡的員工都很驚慌。可惜就像當初的地震一樣，震的頻繁卻沒有任何損失，大家也就習以為常，破產的消息根植心底，「反正早晚都要倒閉的」。

很多年後，清算、拆遷。廠子終究是破產了。老人們很惶恐，這以後可怎麼辦好呢？年輕人簡單收拾了包袱，走了出去。

再過了幾年，聽說哪家的叔叔阿姨離婚了，哪家的大人被騙到外地搞傳銷還把自己一家人都騙去了差點回不來，哪家的大人雙雙都有了外遇，哪家的大人一夜間暴斃。

 

我們向來是認為，廠子裡出去的孩子都是質樸善良的。哥哥說，因為我們講「義」，卻又不「愚忠」，「家」是我們心底里最牢不可破的金剛。

可是不知怎麼的，就變了。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過年你回廠嗎？

回去做什麼？

回去看看唄，好久都沒回去了。

有什麼好看的，都沒有什麼人了，荒涼的很。

 

五一假期我回去了。

廠里人多嗎？

很少了，廠里好多人都把房子賣了，鎮上的人倒是住進來不少。

跟以前不一樣了吧。

真的很不一樣了，某某家的爸爸殺死了老婆的情人，坐牢去了。

……

 

 

看《二十四城記》的時候，心裡是挺感慨的。很多人說，這是賈導譁眾取寵的一個偽紀錄片，商業化的厲害。可是我卻看的很唏噓。當我們講述過去的時候，那些繁華讓我們激動，當我們品味現在的時候，那些殘敗讓我們流淚。

張建斌投籃的那個籃球架，瞬間把我帶回我們俱樂部的籃球場。

陳沖穿著戲服回家，沒有人詫異的看著她，廠區就是這樣。

呂麗萍心有不滿的說：現在還讓化妝了？……這是國企吧。

趙濤依在窗前，身後的光線一點一點變暗。她淚流滿面。

有的地方設置的略微矯情了，但是如果真的經歷過，哪怕從那個時段路過過，都可以理解。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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