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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食男女 Eat Drink Man Woman

饮食男女/

7.8 / 15,835人    124分鐘

導演: 李安
編劇: 李安 王蕙玲
演員: 郎雄 歸亞蕾 楊貴媚 吳倩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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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紫青灰

2009-05-08 20:34:41

饕餮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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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開始在一大清早,上班的人流剛洶湧而出,老朱師傅就開始準備晚上的菜式了。花一天時間準備一個家宴,對家人的感情那是很深的了。老房子的天井裡放著老式的皮蛋水缸,裡面養著肥大的鯉魚,「嘩」一下,捉一條出來用兩根筷子插進魚嘴裡,再開膛破肚。薄而大的片刀兩三下就取下兩片淨魚肉,剞花刀,拍乾粉,下油鍋,那是做松鼠魚了。
接下來切魷魚花,片去鴨胗肝的硬皮,去紅椒籽。蒸好的臘肉趁熱切片,肥油滋滋地往外冒。切白蘿蔔絲,邊炸走油肉邊洗青菜。走油肉從油鍋裡撈出來激涼水,切厚片,裝碗,放薑片蔥段,這是在做扣肉了。
院子裡大壇小罐沿牆根擺了幾溜,還在一角搭了個雞棚子,養著活雞,瞅準一隻,一把拿下。對比後面兩個女婿抓雞抓得雞飛人跳,害老朱師傅刻壞了冬瓜,真是高手如閒庭信步,庸徒是狼狽不堪,
雞抓進來了,鏡頭掃過,砧板上還有活的牛蛙在抻腿。這個時候扣肉也已蒸好,揭開蒸籠,蒸氣瀰漫,幾乎能讓人聞到肉香,不知道他做的是糟扣肉還是梅菜扣肉?只見他把蒸肉原汁倒進鍋裡,熬稠了澆回已翻扣過來的肉上。轉眼雞殺好,還去了骨,油鍋裡滿鍋的滾油,裡面扭曲著伸展筋骨的是蹄筋。雞填了內容放進盬子裡,倒入高湯,油紙封口,上籠大火去蒸。另一隻砂鍋裡燉著湯,不知放著什麼山珍海味,老朱師傅撒上一把冰糖。
蒸籠里蒸著原湯雞,砂鍋裡燉著老火湯,花時間的準備工作都已做妥,老朱師傅坐在厚大的砧板前,操起兩把刀細細剁肉,一邊得意地搖兩下頭。身後的牆壁上釘著三排刀架,上面插著幾十把大大小小、寬寬窄窄、或尖或彎的刀,宛如武師堂上的十八般兵器。
老朱師傅啪啪地摔著肉餡,摔出筋道,擀皮,捏褶,包小籠包子。這個時候電話響了,他閒話家常家:吃了沒?我中午吃碗麵對付一下。又傳授蒸魚訣竅:別用鹽抹魚身,鹽會吸乾魚肉裡的水份,把鹽抹在盤子裡。語氣是絮絮的,關懷的,溫情的。可以想見電話那頭是個熟稔的人。下文珊珊說媽媽把魚煎糊了,前後聯繫,便知他是在和錦榮通話,這樣兩人的戀情在最後披露時就不突兀,觀眾「哦」一下後,兩下心照。
兩三個鏡頭描述過三個女兒的現狀,又接回老朱在生爐子烤鴨子。到了晚上開始炒菜了,這個時候鴨子也已經烤好,拎出來是紅艷艷的,醬色誘人。餐桌上家寧揭開紫銅暖鍋,撥進半盤切得飛薄的半透明的蝦,粉紅的魚片,再放幾片菠菜。家倩說煨魚翅的火腿哈喇了,那麼是還有魚翅了。老朱師傅的味覺退化,在別的菜式上是顯示不出來的,老師傅做菜都不嘗味,只憑手感。但火腿哈喇就非靠舌頭不可了。這閒閒一筆,點得不露痕跡,又交待了下文。
老朱師傅去廚房拿了粉絲和什麼枝竹狀的出來,家寧又放進暖鍋裡。一點沒吃,下這麼多菜,那魚片和蝦肉不怕老了?家宴還沒吃,工作的地方打電話來求救,老朱師傅在家細細展示了一番廚藝,馬上又去高級飯店救場,那場面才叫一個紅火熱鬧好看。
只見老朱師傅大步流星走進廚房,一路上不停地有人打招呼朱師傅好,那一種工作中的自豪感、成就感、滿足感,又豈是在家裡侍候三個沒個笑模樣的女兒可比的。
大廚房大得長鏡頭走了足有半分鐘,老朱師傅脫下便服,馬上有領班上來為他披上白袍,戴帽子系圍裙,念菜單,緊跟著一步不拉,地位之重要,立即顯現。大蒸籠里擠擠挨挨並排著十幾條魚,大把的京蔥絲撒上去,熱辣辣的滾油澆下去,熱氣撲面,幾疑突破螢幕。隨口指點一二,化平淡為神奇,滿天星不成,改,龍鳳呈祥。鮑魚壓陣,不怕場面不安。
而家裡,冷了的菜一樣樣收進保鮮盒裡,冷冷清清。好好的菜冷了再熱過來吃,味道大打折扣,罪過罪過。飯店裡紅艷艷一片不下百桌,吃得個個油光滿面,經理看客人點頭,才鬆了口氣。對應的是家珍揭開走了熱氣的小籠包子,嘆口氣又蓋上了。到這里長達十八分鐘的戲,盡顯老朱師傅的驚才絕藝。
第二天老朱師傅給珊珊做便當,時間不夠,做幾個小菜:無錫排骨,蟹肉菜心,青豆蝦仁,五柳雞絲,還有一盅苦瓜排骨湯,小朋友們齊聲讚美,聲如雲雀,看戲的都會心一笑,何況做的人。
家珍想做菜,去男友家。做的是豆腐餃子,片下極薄的豆腐片,墊在紗布上放上肉餡,折起壓合,再蒸,這也是一個極考工夫的菜。砂鍋裡燉的是孜然豆腐,豆瓣魚,鴨油素炒豌豆苗,熗的是蒜蓉,為的是涼熱綜合。
又一個家宴,老朱師傅又在用兩根筷子殺魚,家珍揭開南瓜盅,家倩用兩根筷子挑起魚身上的網油,這是讓油蒸進魚肉里,讓魚更加肥美。家寧咬一口的是百花釀香菇,說老爸忘了打蝦膠。這個有點不明白:「百花釀」是粵菜,蝦膠加肥豬肉泥攪在一起。沒打蝦膠,難道全是肥豬肉?這一蒸還不全都化成了油?那家寧咬一口的是什麼?廚房裡老朱師傅又捧出竹蒸籠,里里蒸的是通紅的螃蟹。
珊珊在學校成了最可愛的人,課間拿支筆記下小朋友點的菜:咖喱牛肉飯,蛋炒飯——珊珊說這個太簡單,朱爺爺不會做。小朋友限於見識,點的也都是家常吃的蓋澆飯、炒飯。午飯時間一個送飯盒,一個交菜單,明天的。老朱師傅打開不銹鈉飯盒,裡面是毫無生氣的灰敗的菜,挾一塊排骨來咬,下了幾次嘴,仍是咬不動。
又是一頓家宴,老朱師傅捅開大鐵爐子,用長火鉗夾出燒餅,家倩用筷子頭把炭爐拔風的煙筒口子關上。那是在吃涮羊肉了,配芝麻燒餅。地道的北京吃法。再下一次,老朱師傅拿了把斧頭,「砰砰砰」地在砸泥團,砸得三個女兒面面相覷,掀開荷葉包,裡面當然是叫花雞。
最後是關鍵的一場戲,大女婿小女婿,梁伯母一家三個女人都來做客,朱家的大圓桌第一次高朋滿座。老朱師傅在壓老豆腐泥,院子裡兩個女婿抓雞,抓得老朱師傅頻頻皺眉,心驚肉跳,「豁」一下刻壞了冬瓜盅上的花,老朱師傅抄起一把長刀就劈上了冬瓜,後端上桌的是一碗冬瓜湯。咳,冬瓜湯能和冬瓜盅比嗎?
家珍念過餐前禱告後,大家開動。大女婿拿把餐刀直奔燒鵝的腿——這麼大的個兒,應該是鵝。珊珊挑好看的,是一朵胡蘿蔔雕的花。錦茶用勺舀,紅紅的,是炒蟹粉?高高的胖胖的帶蓋子的青花罐子,老朱師傅舀了勺敬給梁伯母,許是佛跳牆?家寧咬的是蟹足。小女婿抓著咬的白色的像是西洋象棋裡的卒一樣的不知是什麼,估計也是裝飾用的。老朱師傅轉眼又捧出一個金色的容器,還有尖尖的蓋子,像泰國寺廟的金塔,華麗之極,嘴裡說著「不成敬意」,揭開來,是冬瓜湯。嘿嘿。若不是這個盛器奪人眼目,那美麗的冬瓜盅就算死得冤枉了。
扣肉,開甏花彫,老朱師傅敬了大女兒夫妻,又敬小女兒夫妻,梁伯母一臉賢惠關懷地勸他少喝點,看得家倩橫眉冷目,錦榮埋頭不語。桌子裡菊花狀的像是百花釀魷魚——小魷魚切段再改梳子刀,水裡一氽就成了菊花,裡頭空的地方釀上蝦膠,蒸熟後花心是粉紅的,花瓣是白色的。被一條綠色的龍隔成S型的,像是酥皮的點心,切十字花刀,油里一炸就成了花。
所有的人都走了,原來以為會第一個離開家的家倩反而留在了老宅,現在那個大廚房和大院子成了她一個人的天下,她愛怎麼做菜就怎麼做。炸糯米粿,燒熱餅鐺做春捲皮。有沒有人吃並不重要,她在做的時候開心滿足享受平安喜樂就夠了。
老朱師傅在第二春里恢復了味覺。一個廚師,整天做著美食,卻不能嘗得五味,其中的痛苦難過,不言而喻。李安的電影,真正是講出了美食的真諦:味。食物有了味道,生活才會有味道。在一部電影裡,描述了這麼多的菜式,川魯淮粵,無所不包。殺雞宰魚,擀皮剁餡,紅案白案,一齊都到。眼花繚亂,嘆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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