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年之後的鐵達尼

【這也是幾年前寫的了。】

我沒有想過我會在9年之後看這部轟動一時的影片，而且是看，不是重看。《鐵達尼號》，9年前電影院裡擠滿了準備被愛情感動的人們，我卻居於他們之外，9年後這個片名已經淡出人們的視野，我卻在一個傍晚，翻出影碟將它看完。

9年之後看鐵達尼——這樣草率匆促甚至帶有一些偶然性的決定，註定了我不可能全心投入地去看它。我看的版本十分劣質，應該是影院偷拍回來的，有觀眾的笑聲，離場時椅子紛紛起落的響動。我還要應付不時而來的搭話，比如父母對報紙時事的評論……傍晚並不是個沉靜的時段。

我浮躁地將它看完，只覺平平，但回想起來的時候，腦海中勾畫出的是另一個場景：模糊的畫面因為想像而清晰了，對話一簡再簡且只有字幕，故事的輪廓淡去，片段感增強……越來越接近我的喜好了。是的，一些無聲的東西，越發帖近回憶的質地，剝去了煩囂的殼，慢慢顯現出內裡輕薄易碎的部份。

我還記得多年前，外公外婆從電影院裡回來，坐在餐桌前，用兩支筷子比劃鐵達尼沉沒時的樣子。影片的開頭，打撈者將沉船的一刻用電腦模擬出來，的確是那時用筷子描摹出的姿態。而在那個傍晚的螢幕前，我看見鐵達尼的整艘船體的燈光剎時熄滅，救生艇用幾根繩子掛在船邊就像風中搖搖欲墜的繭，巨輪從中間斷裂慢慢沉入水面以下的前端將後段連帶著豎立起來，人群洶湧地向上攀爬不時有落下的人影。有三個拉著小提琴直到最後的演奏者，一個篤信神明堅持向聖母禱告的人，增添了些許無奈與悲涼，是紛亂的大背景下一道別樣的筆觸。但如果旨在排一部災難片，這樣的效果並不能令人滿意。它的節奏不夠快，也沒有令人窒息的緊張感。好在它不是。

它只是一個愛情故事。拋去發生的地點和錯綜的情節，這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愛情故事。兩個年輕人一見鍾情要反抗世俗階級的壓力不惜一切代價走到一起。而這樣簡單甚至可以說是俗套的愛情故事能散發出如此致命的魅力，是在於它的華彩與短暫。他們相視而笑，不管同一張餐桌上十幾張上流入士嚴肅的面孔。Jack在車的後窗上留下掌印，和Rose一起偷笑著看追來的人面對空車氣急敗壞的表情。他們如此熱切，沒有時間留給猶豫或後悔。Rose舉著消防斧，緊張地看著Jack雙手之間不長的鎖鏈，而Jack說，我相信你。Rose與Jack的初見，Rose踩空跌下船舷，和後來兩人抱緊船尾的欄杆時，Jack都說，我抓住你了，決不放開。Rose上了救生艇，卻又不顧一切地跳回鐵達尼，只是為了告訴Jack，你說過的，你跳，我就跳。

冰山的出現，將以後的時間縮減到今天，而過去的不曾相逢，又將計時的起點挪至眼前。原來用天來計量時間，會讓長久的祈願破碎支離。

愛情的華彩與短暫就像煙花一樣，一生只開那麼一度，卻絢爛無比直至湮滅。

如果Jack沒有贏到那張船票，Rose也許永遠都是那個掙紮在生死邊緣的富家女子，與虛偽的上流社會格格不入。如果Rose上了那條救生艇，也許她有更大的可能生還而不是隨木板沉浮等待死神的羽翼掠過頭頂。而她最後看見的，將是兩個愛著她的男人站在船上離自己越來越遠，而不是救援船的燈光掃過時，已經蒙霜結冰的Jack的臉。

Rose很勇敢，為了Jack，敢於去死。更勇敢的是，為了Jack，她也不怕一個人活下去。Jack對她說，不是死在這裡，你會活到很老很老，死在溫暖的床上，不是這裡。Rose答應他活下去。不知道失去Jack後的漫長日子裡，是不是這個誓言一直支持著Rose，讓她不被悲傷打敗，不被孤獨擊潰。如果記得這誓言，也一定記得Jack最後的容顏，冰冷的肢體，卻依然是守護的姿式。只是永遠也喚不醒了。其實和Rose回頭之前的結果一樣，不管她的決定是如何，留下還是乘救生艇走，Jack都難逃一死。那為什麼，還要嘆息難過呢。生死的法則面前，愛情偉大而又微不足道，它沒有辦法扭轉悲劇的走勢，但它至少讓一個人在心中微笑了——自己的犧牲並不重要，他終於保護了自己愛的人。

沉船的殘骸在海底沉睡了近百年，它的旁邊長起過海藻，又消失了，魚群游過，也沒有陪伴它的打算。Rose平靜地生活，真的活到很老很老，這個誓言也算是實現了，也許是因為她活的其實是兩個人的生命吧。鐵達尼被打撈起來重見天日，Rose也有機會講述了這個猶在昨日顏色尚新的故事。

9年之後，我從櫃底將影碟拿出來。再過9年，或者18年，27年，它也會忠實地等在那裡，等我把它翻出來，聽它說多年前的一個故事。就像海洋之心緩慢地下沉，被海流帶到很遠很陌生的海底，在那裡悄然地等待後人發現它記載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