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潛伏--Qian fu

潜伏

8.4 / 588人    China:42分鐘 (30 episodes)

導演: 姜偉 付瑋
編劇: 姜偉 龍一
演員: 孫紅雷 姚晨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拆骨為刀

2009-06-02 08:59:09

李涯,一個人的西西弗


一個人的西西弗

獻給李涯

民國三十八年一月,春寒料峭,軍統天津站行動隊長李涯正躊躇滿志。幾分鐘前,他剛截獲了一通電話,聽到彼端熟悉的聲音,他一貫嚴峻的面上露出一種志在必得的微笑。終於可揭露這個可怕的潛伏敵人的真面目,李涯覺得幾年來的忍辱負重總算有了個眉目。他不知道片刻後,自己三十五年的短暫人生即將戛然而止。

彼時,天津站站長吳敬中早已將私產轉移到廣東,冷眼旁觀黨國這條千瘡百孔的大船慢慢沒頂;南京特派員鮑某魂不守舍,將他費盡心血安排的名單向他人和盤托出;不遠的北平,傅作義和CCP兩次談判,即將獻城。更遙遠的地方,在華北,在江淮,GMD的軍隊如散沙一觸即散,潰敗千里。 這一切李涯未必不知,然而就如他所說的,國家大事,非我輩能操心。他自知是一顆絕無回頭路的過河卒子,孤軍深入,以期有朝一日可反將一軍,彌補當年戴笠未 實現的期許——「待戰時,見奇效。」至於能否有實現的一天,他沒有懷疑過,也從不允許自己懷疑。

不幸、或恰恰相反,李涯孤絕的信仰隨另一種意志的捨身一躍被迫中折。死亡突如其來,那零點幾秒鐘的失重墜落間,他想過什麼?難酬的熱血,鬱郁難伸的抱負,還是這單調一生也許有過的、難得幸福的吉光片羽。都不重要了。我只是一廂情願的希望,那一刻足夠短暫,短暫到他來不及體會痛苦和遺憾。對於他奔波徒勞的一生,這未嘗不是一個幸運的結局。歷史的順 流者廖三民和逆流者李涯,泰山之重亦或鴻毛之輕,當死亡的陰影黯淡他們的眼睛,同樣鮮紅色的熱血在冰涼的地面漫延冷卻。「活著的人知道必死,死了的人毫無所知。他們的名無人紀念,他們的愛、恨、嫉妒,灰飛湮滅。陽光之下所行的一切,他們不再有份。」 軍統特務未瞑的雙目直直望向屋頂,其上是無垠的青空,翻騰時代變更的波詭雲譎。

李涯是太渺小了。渺小到他的抗爭、他的生死都那麼微不足道。在時代巨浪拍擊之下,個人意志被輕而易舉的碾碎或拋棄,他的螳臂擋車,讓人感到一種悲哀的荒謬。這是早已註定的,李涯的一切殫精竭慮只是徒勞,一切理想都終成泡影。這種必然的失敗和屢敗屢戰,讓他被解讀為一個幾分喜劇色彩的悲劇性反角。誰說不是呢?他四處碰壁,時時鼻青臉腫氣急敗壞的回來;縱使咬碎牙根,也不得不暫且向人低頭,只在孤獨的角落,讓一貫強硬的外殼裂開一條縫隙,窺見靈魂柔軟的本質——個人而言,我並不願見李涯的眼淚。那麼要強孤標的一個人,要他允許自己片刻的軟弱,竟至流下淚來,豈不就是承認自己輸了——不是輸給敵人,而是輸給了自己,不得不承認自己並非一直以為的堅強;李涯落淚, 我更願意將它理解成一種亘古與同、有志難伸的愁鬱塊壘,是眼見國事衰頹而肖小橫行的憂憤疾痛。是大道如青天,而我,獨不得出。

這種巨大的,無以排遣的痛苦,在安靜狹小的辦公室中,無可避免地逼迫下來,像黑色的洪流,用沉默淹沒孤獨的時刻,讓這個男人靜靜落淚。高貴的悲傷有其動人之處,映射出一種水晶質地的人格,折射四週的光怪陸離依舊純淨堅硬,也許脆弱但是寧碎不折。

當然李涯的人格遠非完善,他並不城府深沉,對己對人都近似嚴苛;他張揚外露、時而暴戾,甚至讓我懷疑,這樣的性格如何在延安潛伏;他也未必無慾無求,上校的軍銜可以讓他在意憤怒,但他的所求卻甚少為一己之私。他說「我運即國運」,唯有俯仰無愧者,可以作此坦蕩語。一個人的雙手沾染血腥,精神世界卻出奇的純粹。一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即便身陷泥潭不能獨清,也曾勾心鬥角機關算盡,一言一語依然擲地有聲:「黨國不公,為黨不義,我李涯一片至誠從未改變」。「為黨國消除所有的敵人,讓孩子們過上好日子」。

這個偏執的殉道者形象總使我聯想到雨果英雄主義悲劇氣質濃厚的《九三年》中,那位凜冽肅穆的黑衣教士西穆爾丹。他們身上有一種根本的肖似,這種人只傾聽內心的聲音,單純而嚴峻,為了自己信奉的真理不擇手段,自以為可凌駕一切世俗。他們像黑夜一樣森冷可怖,良心卻純潔憂鬱,像子夜星斗一樣閃爍;而在陽光中,這光輝就湮滅不明。李涯,他那簡單的理想,唯獨透露一絲溫暖的「為了孩子」,是否也像西穆爾丹那樣,帶著一種普世的清教徒式的悲憫?他深諳自己陣營的弊病,也目睹過另一種主義締造的「光明」,他的心卻從未動搖。行走在黑暗和血濘中,孑然一人,好像神話裡的西西弗,以整個身心致力於一種沒有效果的事業。一個獻身空無的斗者,被敵對的一方所抹殺,被維護的一方所邊緣,荒謬地為著那些所謂賦予他生活意義的理想和幻想而死。

人們可以嘲弄這名歷史的無名氏,他荒誕的雄心,無價值的死。然而對我而言,他的微不足道和失敗,卻仍為我昭示一種久違的,固守自我的生存方式。我們在生活中時會驚覺生存的荒蕪,心中生滿荊棘,靈魂乾涸,面目全非。我們有意無意的扮演了很多人,余則成,吳敬中,謝若琳,在犬儒主義橫行的年代裡,這些名字是容易被認可的。而李涯窮其一生,都在與那塊無形的西西弗巨石做週而復始的抗爭,在失敗與對失敗的藐視中,在清醒的認識並承受痛苦中,他完成了一種對命運的反超。真正的悲劇決不是命運不濟,而是屈從於命運的擺弄,是無底線的妥協,隨波逐流。這種意義上,荒謬的反英雄李涯,他堪稱一個大寫的純粹的「人」。

而我對李涯複雜的情愫,唏噓,傷懷,痛惜等等,終於也因此得到寧靜,謹以此做結:

——不存在無陰影的太陽,而且必須認識黑夜。荒謬的人說「是」,但他的努力永不停息。(加繆 《西西弗神話》 )

  舉報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