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幾塔
2009-06-07 21:25:08
少年之心
先前看過一點點泰片,多與巫蠱、蛇妖甚有關聯,不是怪力亂神不好,而是影片在敘述時,雖有意將神秘氛圍作為一種民間文化來展示,卻又無故摻雜諸多線索,在看似時尚、多元的同時,卻模糊了主題,顯得表達無力。混亂、焦躁、廉價的戲劇嫁接形成了先前我對泰片的觀感。我沒有對《暹羅之戀》抱有更多的期待,海報上兩個面目清秀的男孩子,所謂少年,更讓我覺得不抱有期待的心態理當正確。
然而,隨著影片的展開,我們穿堂過巷,中國調的老音樂,小孩子坐在臺階上的執意,鄰家姐弟的嬉戲在巷子深處一字排開,一派生火做飯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顯得簡易平常。巷子就是這麼個靜謐的地方,在哪裡都一樣,看似沒有華彩,卻細細密密地佈滿了生活情調,老奶奶的一根銀針,淘米的筲箕,一勺一碗便有了一個家。嫩綠的植物旁小孩子們圍著螞蟻列隊當動物世界現場版,少年人放學歸來穿過端午的粽子香,急急地停住腳踏車,一轉身掀開門,一戶人家的洗碗聲、流水聲、說話聲,合著門外孩童的追打嬉笑蔓延開來。暹羅戀的故事便發生在這樣的氛圍里,略去戀的深沉炙熱,於此處敷衍一股子少年溫情,合適不過。
片中的少年人是有夢想的。夢想,是該片令我感動的源泉。暗戀MEW的鄰家女孩,善良可人,溫柔多情。夏日的午後,男孩在房間譜曲,他要譜什麼呢,有主題的,愛情。女孩子搖著男孩子的肩開玩笑,你看你不懂愛情要怎麼譜呢,沒有女朋友的吧,那麼我來做你的女朋友好了。男孩子一臉羞赧。關於愛,自然都是期待的,至於愛是什麼並不要緊。
鄰家女孩的暗戀是動人的,此番試探後,確知MEW並無女友。之後拐彎抹角地弄到男孩子的髮絲,依著占卜書的指示,鑲到玩物里,期待奇蹟。此番無果,便獨自坐在房間裡剪玫瑰,一房間的笑臉都圍著她轉,那都是她心上人的笑臉,一房間的,都屬於她一個人,自然無比幸福。等到去給男孩子送玫瑰,無意間聽到MEW與TONG母親的對話,女孩子這才傷了心,回家扔了玫瑰,上床去一張一張揭掉少年的照片,一面哭一面悽苦地笑,笑什麼呢,笑自己暗戀的少年原來一輩子都無法喜歡異性,女孩子從自己的一針一線,細密堆積的暗戀里覺出了諷刺,覺得自己的愛受了侮慢。單是如此,女孩子許是值得同情的,但卻並不感人。還好,鏡頭之下,我們看到的女孩子要立體的多,MEW問女孩找老唱片,在床鋪下,偶然發現了自己的照片,暗戀心事浮出水面,男孩子結結巴巴地問,女孩子走過來,收起照片,一字一頓,那句歌詞的意思是只要你還愛,就有希望。看似煽情的橋段因為關乎一段少年心事,看來極為動人。女孩子在這場無名之戀里,看似輸掉了愛的立場,卻因執著而獲得了愛的尊嚴。當TONG陷入自我認同的危機時,女孩子緊緊地抱住他安慰他,當TONG拉緊她的手衝向舞台時,女孩子默默地鬆開、放手、回頭,這樣的女孩子因為純然的母性與愛的執著而變得形神豐滿。始終葆有愛的能力是非凡的,惟有如此,人的生命才能自覺地令人動容。
兩個少年人,MEW和TONG,彼此原本幸福。前者生性喜靜,後者喜動。兩人既是同窗又住對門,彼此要好的程度不輸至親。TONG的家庭因為長女失蹤的陰影而要搬離。此處沒有過多渲染別離,只是透過車窗看到MEW抬手擦眼淚的畫面還是讓我熱淚盈眶。一個人,一個孩子,他總要離開故所投向更新的天地,難免和一些人事別離,雖說難免,卻總想要做些挽留,心裡默念著夕陽別走,晚山別走,你也別走,然後不得不再見。十年過後再相逢,各自的生活里多有變故,一時間遇見,萬語千言不曾說,只能微笑致意。還好,童年的感覺並未消失,MEW依然痴迷音樂,TONG也神清氣朗。
此片重點描述了TONG的家庭,早年的幸福已被長女失蹤所沖淡,女兒失蹤導致父親常年酗酒,終日無所事事,TONG母操持裡外,心力交瘁,只能寄希望於獨子。生命里那麼多不期然的變故接踵而來,愛的缺失導致了靈魂麻木,長女的失蹤便成為一種象徵。從一般意義上來說,每個人的成長都是無端的序列,遇見什麼,變成什麼,每一個問題都看似可解實際枝杈橫生,於簡易處滋生暗門,通向一個又一個未知。人若為未知而生,依豐子愷老先生的話來說,渺渺人生如同三層樓,第一層為衣食,第二層為學術,而人生欲過於強烈的,則上了第三層,探求茫茫塵世的本真與究由,邁向未知之生,便投向了宗教。此片沒有強烈的宗教感,但人生的虛無卻貫穿全篇。簡易與虛無看似不協調,前者內容可感形而下,後者無形形而上,但是卻道出了生活本質,此片的偉大在於以少年成長為依託揭露了某種世間人生的本然狀態,邁向虛無何其玄遠,也並非本片題旨,但鼓勵人在虛無中求生便顯得難能可貴。長女失蹤擊碎了一個家庭的幸福,一種生的軌道就此轉向,轉機隨著負責MEW樂隊的藝術助理阿準的出現而產生,阿准像極了阿紅,經MEW介紹,阿准最終接受了TONG家人的囑託,決意幫助沉醉酗酒的父親恢復生的鬥志。這場面向人生的虛無之戰導演著筆不多,但借用幾個細節展開了這場戰役中個人的內心紋理。
先說母親,自開篇便可知道,母親在家中的地位。兒女遊戲,女兒外出,飯前祈禱,一概由母親作出最終安排,父親和善隨意,也就稍顯附和。一個人長久處於家庭的中心,容易與至親產生微細的疏離。女兒失蹤的消息傳來,是誰將消息傳給了兒子TONG,是父親。在一個家庭里,通常沉默的應當是父親,而與兒女話家常的多是母親,愈悲痛愈柔弱的應當是母親,母親在失去女兒的時候,因為巨大的傷痛而需要得到慰藉與愛的溝通。所以由母親來向TONG轉達消息才符合常理。但在TONG的家庭里,母親立在廚房裡雙目悵然,父親黯然地講長女失蹤的消息傳給了兒子。可見兒子與母親是疏離的,這種疏離與母親在家中的地位、母親的個性不無關聯。父親思念女兒酗酒落淚並不瞞著妻子,妻子難道會不思念女兒麼,當然不是,作為家庭中心的女性,她的精神不容垮塌,她走進房間抱緊女兒的枕頭暗自落淚。她帶著家人逃離遷徙,她掩埋傷口為老公安頓飯食,為兒子前途焦慮,只是她仍然放不下作為家庭中心的尊嚴,一次次地向丈夫宣告女兒不再,擔心兒子的學業前途事業家庭,直至一次聚會後看見兒子與MEW接吻,這個女人惘然若失地感到自己一生的經營不過是一場生命的報復,對自己生命的質疑挽留住了這個女人的尊嚴。聖誕節前夜,兒子和她一起裝點聖誕樹,兒子說,我掛在哪裡比較好,掛不對怕你生氣。語氣是體諒的,溫柔的,也是隔了一層的。女人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她說,兒子你選擇自己喜歡的就好了。簡簡單單的一句溝通,放下了好惡,摒棄家庭中心的標準,便能感受到親子間最真誠的愛。
TONG在母親的規矩中成長,母親的言傳身教讓他對女性的專橫保持距離。他在前女友搖擺不定的愛中感受不到溫存、慰藉與關愛。母親的專橫讓他渴望溫柔與自由。兒童時代的美麗印象再度泛起,MEW與TONG睡在床上,簡單一說,便產生了無限交集,TONG說你孤獨麼,TONG自然是孤獨的,MEW說小時候,阿媽在的時候也會孤獨,自阿媽離世長到如今孤獨更甚。TONG便抱緊了MEW,因為兩個人手拉手,在面向孤獨的時候,並不會落單。TONG對MEW的愛出於天然,出於愛本身,小時候,大家圍毆MEW時他奮勇解救,被打成熊貓眼也再所不辭,他有保護別人的力量,同時也在茫茫塵世中尋找能夠給予關愛的源泉,TONG與MEW相比,更具有尋找愛的自覺。MEW的孤獨是成長性的,也是一般性的,所以更具有悲劇的內容。心思細密的MEW從小被認作娘娘腔,在廁所受到欺負,這種心靈傷害產生了自我的孤獨與對他人的排拒,他的成長更多依靠自我的力量,即便組建樂隊,即便聲線優秀,即便可以面對心愛的人唱出我愛你,可他的世界仍然孤獨,惠特曼的世界有大海和夜晚,魏爾侖有一片綠色的阿爾蒂爾蘭波之夢,MEW有什麼,他坐在老掛鐘前面認為自己勢必破壞TONG的幸福,口是心非地說自己與TONG只是朋友,他有什麼,他走在街頭與TONG相逢無言,認定自己是最後轉首的那一個。是的,他也有一場夢,這場夢即便永遠實現不了,他照樣會說「謝謝你。」,親愛的,我們的世界何其孤獨。
TONG與MEW的戀情尚未開始,便悄然結束。平常聚會,平常故事,兩個人在涼亭下接吻的場景令我心動。TONG說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是啊,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呢,朋友說你在你的人生里碰到一個誰,喜歡就喜歡上了,性別也就無關緊要了。
《傾城之戀》里有一段著名的話,在淺水灣的那一堵牆下,范柳原對白流蘇說:「有一天,我們的文明整個的毀掉了,什麼都完了——燒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許還剩下這堵牆。流蘇,如果我們那時候在這牆根底下遇見了……流蘇,也許你會對我有一點真心,也許我會對你有一點真心。」,這裡范柳原的說話,充滿了不住探向人生終極的孤獨況味,每個人的人生都會有不住的問詢,無奈的孤單與惆悵。那麼,我們靠什麼生存下去,我想大抵是愛,愛人愛物。《暹羅之戀》是關於愛的影片,此片中的少年,都具有健康的愛的能力。他們用少年之心,挽回親情友愛,唱出一片青空,雖然人生此路孤獨愁苦,虛空徬徨不盡,但是只要有愛,便無需心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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